紧张的局面略微缓和, 温莎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放松手心里已经捏紧的石头——如果不是莱昂内尔跳出来接下那一剑, 现在整个地牢里恐怕都会被火光笼罩。
    说实话，温莎也不清楚这种爆裂魔法会在这种情况下, 具体造成多少伤害。他自身有魔力护盾，还在裙子里穿了防火法袍，倒是可以全身而退。侯爵夫人他护在身后, 应该可以抵挡住大部分冲击。而其他人——特别是躺在地上那个疯子——则不会有那样好运。
    莱昂内尔那一剑, 完美交击，也算是化解了一次危险。现在，颇具剑圣风范地对率先收手认输的人点了点头。莱昂内尔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将寒光闪耀的长剑收入剑鞘。
    “我们送侯爵大人与夫人回房间。”莱昂内尔说，“你不得离开雪塔堡，你的主人会给你今天逾越以及其他行为，做出相应的决断。”
    侯爵大人的情人转到温莎与侯爵夫人身边：“我忠诚于我的主人蒙哥马利侯爵。主人会有相应的决断, 如果仅仅为了保证我自己的名誉, 看见主人走向错误的道路，惧怕触怒主人, 根本算不上忠诚。”
    “只要还在为主人工作, 我就要履行作为仆人的义务, ”他说，“我会送主人与女主人回去。”
    莱昂内尔不动声色地走到蒙哥马利侯爵身边, 昏暗为他下垂的眼睫在脸上打出重重阴影。温莎从包里掏出他的裁纸刀, 不长却很锋利, 手柄雕花包铜, 早就被他的手心磨得发亮。
    莱昂内尔沉默接过，抬眼凝视温莎。他背着光的脸，在黑暗中当中一片朦胧。莱昂内尔轻轻摩挲刀柄，若有所思的感受手中金属的温热与光滑。
    “艾德里安。”深沉如同秋叶湖水，华光流溢，胜过任何蓝宝石。莱昂内尔深深地凝视着这把裁纸刀，喃喃自语的同时紧抓住刀柄的手有点发抖。
    图谋不轨的黑影，提灯的照耀下，于阴冷漆黑还带有一点潮湿水汽的墙上晃动。剑锋寒冷，宛若秋水潋滟。伊凡偷偷抽出长剑，剑光宛如银蛇出洞一般窜出，邪恶地对着莱昂内尔后背吐信。
    骑士们都是不屑于偷袭的，伊凡却对此毫不在意。所谓的名誉与信念，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他的剑，不犹豫，不迟疑。
    莱昂内尔的剑还在剑鞘里，他现在要站起来肯定来不及。感觉到从背后满溢恶意当中透露出的层层杀意，莱昂内尔在一瞬间做出的本能反应就是讲温莎护在身下。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温莎伸手去摸袖子里的符文石，看见的只有莱昂内尔在他眼前放大的脸。
    还有，陶罐破碎的声音。
    陶罐碎片在伊凡头顶炸裂，侯爵夫人站在他身后，手上还握着破碎的罐柄。
    这一击不会让伊凡受到多大实质性的伤害，却以足够让他分心，为莱昂内尔争取时间。
    伊凡扭头过去，看侯爵夫人的目光如同幽暗密林深处的猎食野兽。这样的目光鄙视下，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会感到惧怕。侯爵夫人只是一名柔弱少女，她害怕地退后两步，将手中的陶瓷碎片丢在地上。
    几乎就是在袭击者分神的同时，莱昂内尔抓住他的手腕，以惊人的技巧扭住对方手臂，向着关节反向用力撇下去。
    骨骼碎裂和惨叫回荡在地下监牢之内，灰尘因他们的打斗而沸沸扬扬，捧住伊凡的脸。侯爵大人那年长的情人可能从未如此狼狈过，他躺在地上，脸颊被地面的砖石挤压，胳膊被胜利者压制在手。无论是剧痛还声响，无一不可以证明——他骨折了，而且还很严重。
    那颗没有使用的爆裂符文魔法石再次被温莎放回袖子，他都怀疑当初带着这颗石头来，是不是紧紧为袖子里的口袋增加点重量。
    “好了，别在意。”侯爵夫人无辜地耸耸肩，“现在先离开这里吧。”
    “你是说，离开雪塔堡，还是离开高松城，”温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侯爵大人一起扶起来，“还是说要离开你的丈夫，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能离开！”侯爵大人气愤地甩开温莎的手，跑到侯爵夫人身边，“无论如何，你不能离开。算我求你好吗？温妮莎。”
    “你是打算让她对此装作没看见？”温莎也很生气，是不是贵族都如此自私！这位蒙哥马利侯爵大人，比莱昂内尔还要更加自私残忍，如果他手上有一把剑，并且他的剑术还过得去的话，他都想和蒙哥马利侯爵发起决斗，“反正你又不爱她，她在这里还有危险。何不让她走，你也可以和你的情人长相厮守。”
    说话时，温莎目光不住地往侯爵大人的情人身上瞟。那个男人现在灰头土脸，尘土都陷入皱纹当中。之前的光鲜光景，让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心一些。而现在，褪去了一切光环的男人，匍匐在尘土里，头发被泥土和汗水以及那位疯子的尿液弄得一塌糊涂。
    现在温莎才发现，伊凡看上去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这个年龄对于一名成熟男士来说，正是人生最为危险的时候。或许是在这些疯子身边呆太久，他看上也有些不正常。
    侯爵大人咬紧嘴唇不说话，反而是侯爵夫人大方地表示：“我不会离开蒙哥马利家族，也不会离开高松城，不会离开雪塔堡。除非是迫不得已，我不会离开。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如果命运要我走的道路，那么不管是炭火铺路，还是洒满尖钉，我都会走下去。”
    “你何必这样。”温莎简直无奈的要死，“你完全可以……”
    “威廉明娜家族的人，从不退缩。一直如此，并始终如此。”侯爵夫人大度地微笑，“而现在，作为蒙哥马利侯爵夫人，我得处理好这事情。我的丈夫，你哥哥也是蒙哥马利家族的人，不能将他关起来。他只是个病人，不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我们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事情。”
    温莎还想继续劝说他，却被莱昂内尔一把拉进怀抱。他放开了受伤的伊凡，礼貌地对侯爵夫人颔首报以笑容：“既然夫人已经决定，那么我们自然会尊重你的意愿。非常感谢您刚刚的出手相救，我不得不说你那一击简直棒极了。打得又准又恨，十分精彩。”
    “你的谢意我收下了，如果你能够回到丹古堡之后送来谢礼，我会更高兴的。”侯爵夫人看上去信心十足并且心情愉快，“白百合夫人，你是个好人。我很荣幸能够认识你。请不要担心我，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虽说作为一名女人，可不会等着男人来保护我，我会好好处理这一切。”
    “祝你好运。”莱昂内尔丢下这句话，拉住温莎一路狂奔出地牢。任凭温莎还想要再做点什么，都只得被他拖着走。
    连拖带拽，好不容易两个人出了地面。在挣扎当中，温莎的长裙上面沾了不少泥土污渍，假发也弄得乱糟糟。“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趁莱昂内尔松开他之后，他转身又要往下跑，“她会遇见危险啊！”
    “已经不会了。”莱昂内尔冷静地拦住温莎，搂紧他的胳膊，“只有你还没有看清楚局势，艾德里安，你现在先冷静一点。”
    冷静，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温莎现在气得瑟瑟发抖，为什么莱昂内尔可以做到如此冷酷无情？作为一名人类，面对他人即将到来的悲苦命运，又如何能够为别人的不幸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还不允许我去做呢？”温莎胸口不住起伏，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这些话，“别人的生死对于你来说无关紧要，更不要说是她还是你竞争对手的女人。可是……天呐，我在说什么……我说，你就不能放开我吗？”
    “艾德里安，我想侯爵夫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莱昂内尔冷冷地盯住温莎，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汪湖水，“她知道知道要什么，敢于去承担责任，哪怕前路多艰难，她也不打算放弃。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做好了牺牲自我的准备。她不能回去威廉明娜家族了，你以为她走之前，她不知道吗？”
    “为什么？”温莎不解地问，“那可是她家！”
    “现在不是，雪塔堡现在才是她家。”莱昂内尔说，“你觉得要面子的贵族，会接受自家新婚的女儿独自跑回来吗？她的内心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很多，也很坚韧。她既然决定了要承受这一切，是不会因为你的劝说而放弃的。”
    “可是……”温莎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莱昂内尔的束缚。
    “没有可是！”莱昂内尔突然提高音量，把温莎吓得闭了嘴，“你完全不懂牺牲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