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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名氏(一)【一更】
    七个日日夜夜过去,温莎躺在床上, 静静地等待生命的流逝。
    时间, 曾经很重要的时间, 对他来说已经丝毫不重要。
    温莎躺在床上, 想得最多的竟然还是莱昂内尔。那个男人, 曾经给予他的一切, 痛苦、欢愉, 爱的假象, 上流社会残酷的真实……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画片一样在眼前闪过。
    好像是, 好像是……好像技艺精巧的画家,用一幅幅生动的画像, 将他的人生串联了起来。所有的一切, 都好像发生在眼前。那些回忆不断地上演着,灼烧他的精神和肉体。
    温莎从未感觉到如此口渴过, 他的舌头在嘴巴里肿大,喉咙也干燥发热,如同沙漠里被炙烤的石头。
    不管是女仆还是医生或者牧师,所有围着温莎转的人, 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好像已经死去多年,已经对外界的一切刺激失去了反应。
    每次坚持不下去时, 他就告诉自己——再一会儿, 再一会儿就好了。
    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回归永恒的安静与平和。
    打破温莎那一点点可怜希望, 也打破了温莎安静平和幻境的, 正是他正在思考的那个男人。
    莱昂内尔风尘仆仆地赶到丹古堡城主的卧室,当他踏入这个房间的这一刻,如同踏入停尸间一般,满脸都是恐惧。
    手上的马鞭沾着血,金属马鞭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血迹飞溅上地板。
    若是以前,莱昂内尔可从来舍不得抽雪鬃。雪鬃是一匹好马,是莱昂内尔看它出生,是他亲自每日悉心照顾,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战马,将会是他在战场上最为可靠的伙伴。
    为了尽快赶回来,莱昂内尔下了重手抽雪鬃。
    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能够让丹古堡的城主如此惊慌失措。
    还穿着全身盔甲的莱昂内尔双膝跪在床前,将脸埋进温莎的手心。
    “别死,艾德里安。”莱昂内尔颤声哀求道,“别离我而去,算我求你,好不好?”
    温莎缓缓睁开双眼,木然地盯着床幔。
    看见他有了反应,莱昂内尔喜出望外地抬起脸,那张满是泥污的脸上,表情既哀伤又惊喜。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赶紧坐到床边,戴着冰凉的手套,抚上温莎发烫的额头。“你醒着,太好了,你不要死,我什么都答应你。先活下来好吗?”
    “只是单纯的活着,就这么好吗?”似乎过了几个世纪,温莎终于再次开口和莱昂内尔说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既嘶哑又难听,却让莱昂内尔脸上显示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莱昂内尔很高兴,他当然很高兴。既然温莎肯开口和他说话,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艾德里安,活着才有更多的可能。”莱昂内尔说,“你可以实现你的梦想,还能够改善你家乡的情况,这不是很好吗?你的家人需要你。”
    “如果没有我,或许会更好。”温莎冷冷地说,“我当初为什么要喜欢你呢?真是愚蠢啊,你看看你这幅蠢样子!”
    说着温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莱昂内尔惊慌失措地连忙叫医生。
    女仆和牧师还有医生们折腾了好大一番,才让温莎渐渐地平静下来。他太虚弱了,没有过多的力气和那么多人对抗。他没有办法和这个丹古堡对抗。
    但温莎在竭尽全力地反抗,药物和食物送到他嘴边,他都不肯张嘴。
    丹古堡城主大人莱昂内尔亲自端着罂粟牛奶,坐在床边。
    “我离开这才几天,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那双湖水般的眼睛当中,心痛的样子不是伪装出来的,如果是,那么莱昂内尔真的应该去剧院当演员,他看上去十分痛苦而又愤怒,又极力在压抑,“你这样你的兄长也会难过的。”
    “……”温莎倔强地闭着嘴,冷冷地看着莱昂内尔。
    好言相劝许久,一点作用都没有。
    莱昂内尔猛地把牛奶盘子往床头柜上一扔,忽地站起身来对着女仆们吼:“好啊,让你们好好照顾他,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的!”
    女仆们吓得不敢作声,纷纷缩着脖子低下头保持沉默。
    随手扯过一名年轻的女仆,她有着白皙的肌肤和满脸的雀斑,一头细碎的小卷发裹在头巾里。现在那头巾已经随着莱昂内尔聚类的动作,飘飘荡荡落到了地上。
    “你不想喝牛奶,很好,那么就喝血吧!”莱昂内尔拔出腰间匕首,横在那名女仆的脖子上,她立即吓得揣紧了拳头,连尖叫都不敢,“她没有照顾好你,那么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艾德里安,你要记住,是你害死了她。”
    温莎惊恐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莱昂内尔真的会为了这点小事杀人。
    那名女仆闭紧双眼,瘪着嘴巴,嘴唇颤抖个不停。她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从紧握的拳头来看,她的身体抖得十分厉害。
    “你要干什么?”温莎沙哑的嗓音带着气声,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你要对她做什么?这不关她的事情,你放开她!”
    “是吗?”莱昂内尔脸上浮现出残忍的冷笑,“既然你想死,那么我不会让你在另一个世界感到寂寞的,艾德里安。这些照顾你的人,都会陪着你一起去。当然,你也很想念你的家人,他们也会陪着你去那个世界的,那样你们就可以团聚了,不是很好吗?”
    “你!”温莎不可置信地望向莱昂内尔,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莱昂内尔,那个富有风度,永远冷静沉着,笑容和蔼亲切,对待城堡里面的仆人都十分友好的莱昂内尔。
    “你疯了!”温莎如此评价道。
    莱昂内尔确实是疯了,他看上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抵住女仆咽喉的匕首,已经划破了她的皮肤,鲜血顺着匕首的尖端向下流淌。
    没有人胆敢上前劝阻,即使是站在门口的守卫们,也呆若木鸡。
    “是的,我疯了。”令温莎没想到的是,莱昂内尔竟然爽快地承认,“被你逼的。我还有国家要保卫,现在必须得再回到战场。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活着回来,不然我……回来之后,看见你的尸体。那么……”他深呼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艰难的决定,“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不……”温莎虚弱地躺倒在床上,认命地闭上双眼。
    莱昂内尔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一把将那名女仆推倒在床边,转身快步离开。
    才刚刚走过转角,莱昂内尔立即痛苦地蹲在地上。他疯狂而又痛苦地无意义地挥拳,用力地死命锤击墙壁:“该死,该死,该死!”
    喝过罂粟牛奶,又服下镇痛药剂。温莎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他少量地吃了一些鱼肉和水果,腹中有了食物之后,也感觉有了些力气。
    恍惚当中,感觉有人在他周围走动。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一名身材瘦弱的女仆端着水盆为他擦洗身上的冷汗。
    “牛顿大人,你一定要活下去。”那名女仆说,“那样我才能报答你。”
    温莎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肌肤白皙,布满雀斑的年轻面庞。她的脖子上缠着纱布,那布比她的的皮肤还要白,在烛光下白得晃眼。
    “不用你报答。”温莎简短地说,“你不打算离开这里吗?这城主这样混账。”
    “我觉得主人是个很好的人,我来这里六年了,从来没见过他发这样的火。”那名女仆说,“他向来温和有礼不是吗?”
    听见差点被莱昂内尔杀死的女仆,还在为莱昂内尔说话,温莎简直就想大骂她一顿。
    你们都被莱昂内尔的表象欺骗了,他是个十足的混蛋,不折手断,满口谎言,还善于伪装,整日戴着善良和蔼而又亲切的假面!那些都是表面,内里有多么肮脏不堪,简直不能想象,你们不能够想象得出来的!
    女仆小心翼翼地打开温莎开襟睡袍上的扣子,为他擦洗胸口。温莎现在已经无所谓让她看见自己戴的首饰——那个他曾经感到羞耻的,又让他痛苦还救了他的命的标记。
    作为莱昂内尔奴隶的证明,而留下的标记。
    “主人还从来没有亲自照顾过谁呢。”女仆一边小心地擦洗,一边更加小心翼翼地说,“除了雪鬃,我就没见过他有照顾点什么。”
    “那我也不过是一匹马。”温莎冷漠地反对道,“我和一匹马,有什么区别?”
    “可那是雪鬃啊!圣骑士们都把马看得很重要吧?”女仆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直视温莎,“虽然我不知道牛顿大人和主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为敌。我懂的也不多,但是我爸爸说过——你要比你的敌人活得更久,才能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