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斯城内，这样的印刷工坊有数十家, 数两面镜的工坊规模最大。两面镜的生意做得不小, 不仅在朱诺斯城昂贵的商业街地段上有一间书店, 还为梅迪瑞兹魔法学院供应书本。不仅如此, 位于朱诺斯城下水道“海英斯城”的工坊有两百余名工人在此为两面镜工作。
    两面镜并不是经常会来到印刷工坊的工作间, 而现在, 工坊的主人带着一名贵客, 穿过装订间、印刷间还有蚀刻间等等工作间, 来到工坊的制造处。
    这是一间忙碌却十分有序的屋子，房间里堆满了各种蚀刻画、印刷版……但被分门别类地堆放得十分整齐, 如同列队的士兵一般。
    在房间的窗户边，一名年轻的学徒手撑在抄写台上, 仰着脖子朝窗外看。
    或许不是在看, 而是在听。
    那个动作和神情，和在聆听雨声的温莎十分相似。
    不, 不仅是动作和神情，那个侧面也十分相似。
    如果不是那名学徒如同火焰一般殷红的头发，莱昂内尔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叫道“艾德里安”。
    “该死的，你怎么又在偷懒！”两面镜气哼哼地冲着那名学徒喊, “有活儿要干了，快过来。”
    “我很抱歉！先生。”那名学徒转过身来,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没有偷懒, 我只是在听雨声。”
    “简直是一派胡言，不许胡说八道！”两面镜厉声呵斥道，“根本就没有下雨！”
    “南境在下雨啊！”那名学徒笑嘻嘻地说，“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
    说话的方式，和道歉的样子，也很像……不过，这孩子有温莎没有的那种欢快和热情。
    难道说，这就是朱诺斯城内法师们受到的教育？
    由于房间处于朱诺斯城的地下室内，终年见不到阳光，只有几盏油灯用以照明。不过好在灯光还算得上明亮。
    借助灯光，莱昂内尔上下打量了那名学徒一番。
    从外表上看来，他约莫十五六岁，一头红色长发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光洁而又饱满的额头以及从鼻子到下巴的线条和轮廓曲线，都与温莎十分相似。
    不过也有不同的地方，他很年轻，脸颊也比消瘦憔悴的温莎饱满很多，脸上还有因为年龄未曾褪却的淡淡斑点。如果不是那双低贱虎人族特有的竖瞳，他在学院里一定会成为抢手货。
    如同翡翠般的漂亮眼珠，如同被黑色闪电劈开一般，实在是有些可惜。莱昂内尔如此暗暗地想到。如果温莎能够同这孩子一样热情欢快，那该有多好。
    “你叫什么名字？”莱昂内尔随意地坐在殷勤的两面镜亲自端过来的椅子上，一条腿放上另一条腿的膝盖。但他的语气是温柔而又和气的，脸上也挂着亲切的微笑。
    “阿尔瓦，我叫阿尔瓦，先生。”那名学徒恭敬而又不失傲气地抬着下巴，挑高眉毛居高临下地看着莱昂内尔。
    虽说阿尔瓦比温莎年轻很多，却比温莎要高上不少。
    “太傲慢了，阿尔瓦！”两面镜喊道，“要叫大人！”
    “啊，抱歉。只有一个人才会是我的大人。”阿尔瓦无所谓地抱着膀子，歪着脑袋盯住两面镜，“我只是暂时为你做事，并没有出卖我的尊严，我不能那样说。这位先生不管是什么来头，毕竟我们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不是吗？”
    当阿尔瓦歪着头，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摆出傲慢神情的样子，也和温莎有几分相似。
    “你——！你你你！”两面镜气的两颊泛红，或许是他从未见过如此出身低贱的人有这样傲慢的态度。更没有人当场这样呛声过他。
    “好了，我们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莱昂内尔快速站起身，摁住阿尔瓦的肩膀。那孩子身材和温莎一样瘦弱，肩膀也很单薄，“听说你会模仿笔迹，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开工吗？”
    尤利西斯写给温莎的信被放在抄写台上，阿尔瓦皱着眉头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请恕我直言，如果按照这位先生要改写的内容，那么我们就不能用这封信原有的写法来写。那样就会不通顺。”
    “你为什么这样说？”两面镜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到抄写台上，“叫你做你照做就是！我不想再听见任何推诿的话语！你如果做不了，那么我们就换人！”
    阿尔瓦也不恼，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却在灯光的阴影下笑得有些可怕：“两面镜先生，如果你再对我大呼小叫半个字，我马上就从这里出去，你大可以去找其他人来为这位先生工作。我们的合同也就到此为止。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威胁人的样子，也和温莎有些相似。莱昂内尔想。他不仅又仔细地打量了阿尔瓦一番。
    即使是穿着粗糙简陋的学徒法袍，这名年轻的学徒，也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气质。虽说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外表慵懒平和，语言不卑不亢，但他眉毛倒竖的时候，即使是两面镜这样见过大场面，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也被他唬住，吓得一时语塞。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那样说，小先生。”莱昂内尔微眯双眼，找了个准确的时机巧妙地插话，“只是简单地抄写内容不是吗？”
    “先生，您可能不知道，这是一种密语。密码信。”阿尔瓦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信件原件上点击那些大写的华丽字母，“而且信件上面的的花纹，并不是装饰，也是一种密语。我想写信的人，一定是一名情报专家，或者是语言学专家。”
    “哦，那你懂这上面的话，也能够知道他在说的什么吗？”莱昂内尔装作不在意地瞟了一眼信，眼角的余光看见两面镜越来越差的脸色。
    不过几分钟，阿尔瓦就说出这封信里面尤利西斯字面之下的意思。
    莱昂内尔内心一惊，脸上却依旧挂着和蔼的微笑。这些东西，可是在军情处花了不少时间，由数十名语言学专家破译出来的，这孩子竟然看一眼就能够读出来。
    “那你也能够写了？”莱昂内尔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纸，纸张上还带着他身体的香水味，“按照这上面的意思写，并且对此事永远保密的话，你将会获得丰厚的报酬。”
    “如你所愿，先生。”阿尔瓦只是瞟了一眼信纸，从抄写台抽屉里找出一张和原件材质相同的纸张，又跑到放墨水的架子旁拿下其中的一瓶，头也不回地说，“两个小时之后来，你会看见你满意的东西。”
    战战兢兢的两面镜送莱昂内尔走出“海英斯城”。到了下水道的入口处，莱昂内尔拿下蒙在口鼻上的手帕，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子爵大人，那个孩子……不，那个小混球！”两面镜不停地搓着双手，好像一只苍蝇，“如果需要的话，等他工作完成，我们可以让他永远保密。”
    “你确定要那样做吗？”莱昂内尔瞟了一眼两面镜，平静的脸上即使是两面镜这样的人，也难以读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会是个麻烦。”
    “他留着也很麻烦。”两面镜说，“他没有什么背景，只是个低贱的虎人族和人类的混血儿。他的导师都对他不怎么上心，据我所知，如果不是必须要收一名学徒，埃德加大师是不会想收学徒的。那个人向来独来独往。而阿尔瓦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和亲戚……”
    “你最好放弃这个想法。”莱昂内尔折叠好手帕，放进随身的皮包里，“他不是普通人，你是斗不过他的。最好从此以后，就和他断了联系，别找他，也别找他麻烦。这是为你好。”
    两面镜唯唯诺诺地称是。莱昂内尔不想与他纠缠不休，径直快步离开。
    如果，能够让这孩子以后为情报部服务，那将会……
    一周之后，处理好朱诺斯城事物的莱昂内尔，从魔法之都的传送阵回到丹古堡。
    只有他一个人传送回来，随行的那些人，包括齐格飞，都还赶着马车，在赶回丹古堡的路上。
    归心似箭的莱昂内尔很久没有看见温莎，每天晚上都想他想得发疯，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至少没有在朱诺斯城表露出来。
    一旦回到丹古堡，莱昂内尔感觉一直压制住的骚动，又开始在体内作祟。
    好想立即抱住艾德里安，亲吻他。可是那样做的话，他又会生气而咳血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莱昂内尔叫开了丹古堡城堡的大门。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温莎竟然站在吊桥的另一边，双手拽住袖子。
    即使是在梦境当中，莱昂内尔也想不到温莎竟然还会站在城堡大门前等待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