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混乱。
    凳子不少都散了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好像躺了一地的醉汉。在屋子中间, 有一名身材瘦小的男人, 脚下踩着长条凳, 仰着下巴的样子满是倨傲。
    和他们对峙的的人, 温莎认识。
    圣骑士高文, 他是莱昂内尔的手下, 温莎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达马镇。这家伙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 现在正拿着一名人质当盾牌使。
    扈从齐格飞, 这位年轻人几乎每天都在温莎眼前晃。他手里的剑短得和匕首差不多，在昏暗晃动的灯光之下闪闪发光。
    还有圣骑士兰德尔, 他夸张地挥着手大叫：“够了，我们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把武器都收起来, 莱昂内尔来了！”
    事实上, 用不着兰德尔大喊大叫，他们都可以看见推门而入的金狮子爵。
    “怎么回事？”莱昂内尔没有想到, 他不过是迟到了一会儿，就会弄成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我让你们先来谈判，你们就是这样谈判的？”
    那些和圣骑士们对峙的人, 穿着肮脏破旧的毛皮，看样子好像刚刚从北地的战场上下来一样。这群人当中, 多数人的面孔, 都是一副被北地罡风给吹得皲裂的样子。
    不管是他们粗糙的皮肤, 面孔上的伤痕, 卷口的武器，破损的盔甲，以及他们刚硬的表情，都让这群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好惹。
    温莎以前没有接触过这类人，他们似乎是雇佣兵团一类。和光明整洁的圣骑士比起来，这群雇佣兵，简直就像是一群土匪。
    而实际上，信仰圣光明教的圣骑士们，才是合法的土匪。他们以圣光的名义所犯下的罪恶，比任何土匪都要来得多得多。
    “血狼佣兵团虽然不是什么大团，但要从团里带走我们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名小个子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犬牙尖利得像匹狼，“你要是想要从团里把‘白羽鸦’给带走，那么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白羽鸦’？‘白羽鸦’是什么意思？”莱昂内尔既冷漠又沉静地说道，“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约定，我回来找伊夫林。”
    “莱昂内尔……”站在那名小个子男人背后的，是一名高大的浅色头发男子。或许是金发，或许是白金或者干脆是白色。他的头发实在是脏得要命，在昏暗的灯光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名小个子男人给打断：“我不管他以前叫什么，他现在就就叫‘白羽鸦’！血狼佣兵团的‘白羽鸦’。在过去十多年时间里，他都是团里的一份子，将来也一直会是！血狼不会抛弃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像你那样，在时局困难的抛弃‘白羽鸦’！”
    那名小个子男人的腔调和语气十分具有煽动性，他的话引起血狼佣兵团的人强烈的赞同。震耳欲聋的战吼把窗棱都震得吱吱作响，他们高举着武器用北地方言大叫大嚷，那气势完全盖过了在场的圣骑士们。
    “在冰风城被围攻的时候，我们没有逃走，也没有放弃同伴！”那名小个子男人干脆站在条凳上，对着他的下属慷慨激昂地演讲，“我们不仅获得应有的报酬就做吧，也会完美地履行契约，即使是北冰原的骸骨大军，也不能让我们屈服！即使是在最为艰难的凛冬，我们也没有放弃‘白羽鸦’，怎么可能在夏季而因为一点小钱而弃他不顾？”
    看起来莱昂内尔来到在这之前，圣骑士们和雇佣军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摩擦。他们的谈判破裂，不仅仅是因为钱没有谈拢。
    “要多少钱？”莱昂内尔冷漠地问道，“开个价，只要不是太夸张，我会酌情考虑。”
    “看起来你还没有明白，我所说的代价是什么。”那名小个子男人——他看上去应该是佣兵团的首领——双手抱胸盯着莱昂内尔，“你们要‘白羽鸦’，那么就拿一千名和他一样的圣骑士来换。”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高文和兰德尔还有齐格飞，指着他们说，“这样没用的，起码得拿一万名来换。”
    血狼佣兵团首领的话，激怒了高文。他猛地将手中的人质朝佣兵团首领投掷过去，抽出自己的佩剑大声喊道：“那么就让我的剑来看看，你又值几名圣骑士！”
    站在血狼佣兵团团长旁边的那名男人，动作迅速而又精准地接下俘虏。他望向高文的目光既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愤怒，也没有厌恶。
    相反，温莎觉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受伤。
    佣兵团的粗野士兵怎么能够忍受如此挑逗，立即就有一名披着熊皮的大块头跳了出来。他手持一柄长柄战斧，筋肉毕露的身体如同一堵墙。他对着高文沉声咆哮：“那让我的战斧来问候你！”
    “够了！”莱昂内尔厉声喝道，阻止了又将要爆发的混乱，“我们不是来大家的，高文，先退下！”
    高文不满地退后几步，仍然将剑紧紧揣在手里，双眼死死盯住那个大块头。他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一动，他的利剑立即就能刺穿那个大块头的喉咙。
    “‘棕熊’，别挡着我。”小个子男人怪腔怪调地说，“这位贵族老爷有话说。”
    他的话立即引来一阵哄笑，被唤作“棕熊”的大块头乖乖地退了下来，蹲到血狼佣兵团的团长旁边。
    莱昂内尔略微整理了一下情绪，语调平和，面色庄严：“我要和伊夫林谈谈。让他自己做决定，你不能把他强留下来。我相信伊夫林，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
    “莱昂内尔。”白羽鸦伊夫林向前几步，神色复杂地盯着莱昂内尔，“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来找我。说实话，我看见你的消息，感觉……”
    “很意外？”莱昂内尔发自内心地微笑，猛地将伊夫林抱在怀中，“兄弟，我们很久没见，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糟糕的情形下见面。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温莎从未见过莱昂内尔如此主动热情地拥抱过谁，当然，他自己除外。不过莱昂内尔这个拥抱，和给他的拥抱，有些不一样。
    “不，不太意外。你向来都重视承诺，我只是没有想到，会等待这么久。相反，我很高兴，你还记得那个约定。”白羽鸦伊夫林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伸手搂住莱昂内尔的身体，用力地箍住对方，“只是，我很抱歉，莱昂内尔……恐怕我无法再回到钢铁玫瑰，一本正经地再去做一名圣骑士……我做不到。”
    在白羽鸦伊夫林微笑时，那名小个子男人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他的面色严峻而又沉重，看上去好像是丢失了数万金币的财宝。而在白羽鸦伊夫林说无法回去时，他又双眼亮晶晶地抬起头，期待地盯着白羽鸦伊夫林的背影。
    “为什么呢？”莱昂内尔的情绪变化正好和那名小个子男人相反，他现在看上去无比沮丧，“我已经成为了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趁着你们南下补给时联系上你，已经很不容易。我会改变团里的现状的，事实上已经在开始改变了。我们理想的道路，将来会更加平坦，而你却要拒绝走上铺满圣光的大路？反而混迹于不入流的佣兵团？”
    “去你的！血狼是北地最好的佣兵团！”小个子男人蹦得像只跳蚤，一下子就窜上桌子，“和你们这帮养尊处优的骑士老爷不一样，我们守卫冰风城已经十年，不是一天两天，是十年！就在你们跑到东方为无聊的理由在沙漠里和圣焰教砍来砍去，抢劫杀人的时候，我们他妈在对抗北冰原的亡灵！”
    “对不起，人是会改变的，世界也是会改变的。我现在……”白羽鸦伊夫林走到血狼佣兵团的团长身边，一把将他扯下来搂在怀里，坦然地对着莱昂内尔微笑，“不会离开团长。”
    白羽鸦的话引起佣兵团的人一阵起哄，血狼的团长则涨红了脸奋力挣扎又叫又骂。
    “团长。”高文冲着莱昂内尔叫道，“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走吧。”
    团长，莱昂内尔第一次觉得这个词有多么讽刺。他对着高文还有兰德尔以及齐格飞点点头，示意他们离开这里。
    “真没想到，比任何人都希望钢铁玫瑰骑士团改变的伊夫林，”走出酒馆，莱昂内尔长长地呼出一大口空气，双眼木然地盯着地面，“他竟然会放弃归团的机会。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
    兰德尔熟练地勾住莱昂内尔的肩膀，拍着他的背安慰说：“别难过，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伊夫林。他没有把你的承诺当回事，而你却认了真。”
    莱昂内尔无奈地笑笑，突然加快步伐，温莎躲避不及，和他撞了个满怀。
    “艾德里安，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