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旭亲王府的大门,不知被多少京官和京中各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进出,迎来送往间旭亲王妃柳纤雅忙得脚不沾地。
不管外面如何热闹,王梦影只安安静静的呆在她的灵烟阁里,等着秦沐寒的到来,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宵兰送进来的午饭和晚饭,她一顿没落都吃了,但是因为圣旨一事心情受到影响,她吃得比往时少了好多。不过这也足以让担心她会想不开的北堂旭夫妇放心不少。
如往常般,在她准备沐浴时,林夕又给她送来了泡澡的药材。她照常用了,也早早的睡下了。
秦沐寒深夜到来时,看到的又是熟睡过去的王梦影。看着她安然的睡颜,心底疼痛蔓延:本是他藏在心底里的娇人儿,转眼却又成了皇帝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个。本以为这一辈秦桑两家婚约终得圆满,可不想却被皇帝认出了她。是他太大意了,也连累了她将要去过她最不想要的生活。
“主公,可是要送主子离开?” 林夕看到秦沐寒从里间出来,赶紧上前来问出心中所想。
秦沐寒不答反问:“她今天情绪如何?”
林夕:“心情极差,却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坐于一处,接了圣旨回来后不曾再出过屋子一步,午膳,晚膳皆用了些。属下看得出来,主子一直在等主公。”
秦沐寒知她为何一直在等他,可他终究是要让她失望了:“燕鹰,宫中之事你有多少了解?”
林夕:“宫中之事属下所知有限,知道的仅限于主公让属下们插手的,其它的只道听途说难辨真假。”
秦沐寒:“从此刻起,有关宫中之事,不管是你已知还是道听途说,皆须谨记在心。后宫妃嫔与宫外各世家之间的关系也要记牢,稍后他们会把整理好的资料送来与你,所有你都要熟记,以备不时之需。”
林夕:“是,属下遵命。”
秦沐寒:“在宫中万事小心,一切以她的安全为重,定要护好她。”
林夕:“主公,不送主子离开京城吗?其实属下可以易……”
秦沐寒:“不能!”
要让人易容替她赴死容易,那不过是片刻便能完成的事,只要替她的人一死,毁了尸体容貌死无对证,皇帝就算有所怀怀疑也无从查证。可若想要人易容成她长久的生活在后宫,陪在皇帝身边,却是不可能的。皇帝既知鹰卫有能力以假乱真,又说出了那样的话,他哪还敢拿她的性命去冒险?鹰卫再厉害也只是相对于其它世家而言,哪里就真的能与皇权抗衡到底?
秦沐寒: “她何时能醒来?”
林夕递给秦沐寒一个瓷瓶:“给主子嗅一嗅,很快便能醒来。”
秦沐寒回到里间坐在床榻边,目光定定的盯着王梦影的方向,手中瓷瓶却迟迟没有打开。前几天在这里他才说过要护她一世周全,现下却对眼前的困境束手无策,他果真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皇帝对秦桑两家联姻的忌惮和对桑家的了解。
他抱起在药物作用下仍然安睡的她,轻拥入怀。此刻他拥她在怀,耳边回响的,却是他进宫求皇帝收回封妃旨意时,皇帝那几近失去理智的疯狂述说:
“ 你叔父为什么紧紧抓住桑家鹰卫不放,在生命弥留之际不得已才让你继承他的位置。你真以为他留恋那个位置吗?那是他一生孤独的起点,是他不得不接受的命运。他想改变你的命运,更想改变秦家将来儿孙的命运。”
“他迟迟不把鹰卫首领的位置传给你,那是因为他明白,你已知道桑秦两家的宿世婚约,以你们秦家人的性子,一旦掌握了鹰卫,第一件事定是去寻找桑家后人,看这一辈是否有婚约要履行。”
“十年前在楼玉城时,他和我都知道除了桑家老爷子和唯一一个尚且年幼的孙女在世外,桑家再无他人,将来那个幼小的桑家女长成,为了传承桑家血脉,必定是要招赘夫婿的,那就不可能履行和秦家的婚约,如此也不算你们秦家负了桑家。”
“而就算桑家女最后生下的孩子姓桑,也不再是纯正的桑家血统,那桑秦两家的宿世婚约自然也就无效了,你叔父想让桑秦两家的宿世婚约就在他那辈终结。而你可以不用再守那个婚约,不用再承受你的先辈们,所承受过的一切痛苦煎熬和恩怨情仇。”
“这就是为什么他明知桑家的所有情况却不告知于你,在他掌握鹰卫时也不让你去寻找桑家后人的原因。可惜他撑不到那一天就撒手人寰了,最后你还是走了他的老路。
不,也许你比你的那些先辈们都要幸运,因为你不仅找到了她,还和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而她也愿意放下宿世仇怨与你携手白头。是朕,是朕做了那个恶人,拆散了你们。因为朕怕,朕怕你们桑秦两家联姻会对我北堂家不利,桑家有玉令牌,你有鹰卫,有能力。朕不得不用你,但也同样不得不防着你!”
“呵呵,朕应该杀了她的,只要她死了,桑家就彻底灭绝了。可是,可是朕不能杀她,朕答应过她的,不会杀她的堂妹,会留她一命。朕可以不杀她,只要她留在宫中,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就可以不杀她。”
“你知道十年前在楼玉城里发生了什么吗?桑家两女,姑侄二人,一个死在你叔父剑下,那是你叔父的未婚妻,为了让你叔父愧疚一生,一生未嫁的她自己往你叔父剑上撞去,你叔父只想护着她,从没想过要她的性命。”
“另一个死在朕的怀里,她握住朕手中长剑,刺入她的腹中,那是朕此生挚爱啊,她是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走的。她为了让朕放过她的祖父和堂妹,她说她以命换命,你说可笑不可笑,她拿我孩子的命来换桑家人的命。”
“那时朕才知道桑秦两家有宿世婚约,才知道京城中传说的秦家痴情种是怎么回事。”
“知道朕为什么派你去楼玉城,而不是别人吗?那是因为朕知道,如果雪盈的小堂妹还在,你还能见到她,不管她是否已另嫁他人,你定会护她周全,不会让别人动她。”
“你和阿旭带她回来时,朕没想过她会是桑家后人,只以为你带回来的女子是为了转移别人的视线,而真正的桑家后人会被你暗中保护起来。你们光明正大的带着她回京,还有就是这世上从未出现过的千字文,就更坚定了朕的这种想法。所以朕暗中派人跟踪你,以求探查出桑家女的真正下落,却从没让人去查过身在旭亲王府,甚至几次进宫的她。”
“直到那天在景安宫见到她,看到她与雪盈七八分相似的容颜,朕才知道原来朕要找的人,一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该是不知雪盈的父亲和她的父亲是双生子吧?她们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雪盈曾经告诉过朕,她长相肖父,想不到她的堂妹长得也肖似父亲,因而两人虽是堂姐妹却长得如此相像,因此朕才能认出她来。朕才知是之前大意了,也低估了你的胆量,你竟敢如此大摇大摆的带着她回京城。你明知她的身份却不阻拦阿旭和她结义,你是何居心?”
“秦将军,告诉朕,你到底是何居心?”
“皇上,臣有罪,臣只想保她一命,绝没有任何不良居心,臣不该隐瞒丫头身份!”
“秦将军,注意你的称呼,她现在是朕的影妃!”
“是臣失言,请皇上责罚!”
“那就罚你三天后,亲自前往旭亲王府迎接影妃入宫!”
“皇上!她不适合入宫,她是旭亲王的义妹。”
“她是谁的义妹只是朕一句话的事儿,现在人们只知她是旭亲王妃柳氏的义妹。”
“皇上!”
“怎么?你还是舍不得她?难道你宁愿让她死也不愿让她入宫?朕知道你手下鹰卫能人异士不少,但朕奉劝你千万别来阳奉阴违那一套,也别想弄个假的来骗朕。朕能一眼认出她来,自然就还有别的方法能辨别桑家人的真假。你若是不想拖累整个秦家,不想朕下旨让你亲手杀了她,不想在秦家和她的生死之间做选择,就该斩断你们过往的一切,把她完完整整的送进宫来。秦将军,秦沐寒,朕是天子,一国之君,朕说出口的话就是圣旨,朕刚才所言,你可听清,朕要你亲自把她送进宫来。”
“臣……遵旨!”
十年前,叔父不在京城的那段日子,原来是去了楼玉城,也正是因为叔父不在,他和当时尚是皇子的旭亲王才能轻松偷跑出京。
只是他不知道当他们在外逍遥自在,天高海阔时。在楼玉城里,在叔父和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身上,竟发生了如此惨烈之事。
也是从那时起,回到京城的叔父郁郁寡欢,日渐消沉,本来身强体壮的叔父,便渐渐消瘦衰弱下去,在他年满十八岁后,他已有能力掌控鹰卫,叔父的身体也已是风中残烛,不过即便如此,叔父还是不愿放手让他接掌鹰卫。
那时他以为是叔父怕他年轻气盛,不懂鹰卫真正存在的意义,怕他意气用事会害了秦家,所以才迟迟不把鹰卫首领的位置传给他。不想原来叔父的坚持竟都是为了让他不再重蹈覆辙,为了他往后余生可以过得轻松自在些!
可他遇到了她,两心相悦之下,即便她入宫为妃,他终究还是不能轻松自在了!
秦沐寒俯首在昏睡的王梦影耳边轻言:“丫头,对不起!”
是他辜负了她,让她失望了,可他只想要她安然活着,哪怕她不再属于他。
秦沐寒把瓷瓶塞子拔出后,置于王梦影鼻下,不过片刻她便悠悠醒来,看着抱住自己的人,她一点不惊讶。
“秦沐寒,你是来送我离开京城的吗?”
秦沐寒久久不答,两人默然对视,看着他脸上的无奈和满眼的愧疚,她知道她的爱情,终究还是输给了这个时代的皇权至上。只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绝,她还是不能死心。
王梦影推开秦沐寒站起身: “秦沐寒,你告诉我你会不会送我离开京城?”
秦沐寒跟着站起艰难开口道:“丫头,对不起,我不会送你离开京城。”他会亲自送她入宫。
王梦影虽难掩心痛,却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一天下来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事,也足够她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现实,她在京城最大的倚仗便是秦沐寒,若他都无法帮她,又有谁能帮她?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离开了京城又能怎样?除非我死,不然北堂辰怎会罢手?而你身为臣子,就算未婚妻被皇帝抢了又能如何?秦沐寒,你不知道吧,我不是桑雪恨,我是王梦影!”
“丫头,别胡说,不管是桑雪恨还是王梦影都是你!”
“也是,谁让我占了桑雪恨的身体呢?占了她的身体来到这里,就该承受她所要承受的一切。”王梦影突然觉得没必要再向秦沐寒隐瞒自己的来历了,虽然现实迫使她不得不接受,可心里憋着股气致使她不管不顾道:“秦沐寒,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们的那些根本就不是我昏迷时做过的梦,而是我的真实经历,那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人生。我不过是出了个小意外,魂魄离体莫名其妙的占了桑雪恨的身体,这才来到你们的世界。我不是桑雪恨本人,你懂吗?我不是她,我只是异世而来的一抹幽魂!”
“丫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让人听去了不好!”
“你不怕吗?我是借尸还魂而生之人。”
“丫头,你见过夺命的阎罗会怕鬼魂之类的吗?一路回京死在我剑下的人有多少,你又不是没见过。”而她没见过的就更多了。
“那你相信我说的吗?”
“世上之事无奇不有,你说我便信!丫头,不管你是不是异世之魂,也不管你是桑雪恨还是王梦影,在我眼里你只是你。”
“是啊,我只是我,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过客而已,是游魂还是原身又有什么区别呢?秦沐寒,你说我进了宫,会不会被北堂辰的那些妃子给玩死?”
“不会!”即便是她身在后宫,他也会尽己所能护她周全:“在宫中,你只要小心防范常淑妃。”
“常淑妃?那个唯一生育有两个皇子的淑妃娘娘?”
“不错,我们在楼玉城和回京路上遇到的那些杀手,皆出自常氏家族。后宫妃嫔与家族之间的利益是不可分割的,常氏所为即是淑妃所为。”
“常氏为何非要置你于死地?”
“我阻挡了常淑妃的兄长任京城守备军统帅一职,这个职位常氏本是势在必得,不想最后却落在了已掌管宫中禁卫军的我头上。”
“不就是一个官职吗?你不做还不是会有别人去做,难道谁做这个官他家就要把谁给杀了吗?”
“确实会,禁卫军已落在我的手里,常家插不进手,这京城守备军于常家而言就显得犹为重要了。淑妃生育有两个皇子,她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登上帝位。不过皇后生有嫡子也是长子,那么她的儿子想要走到那一步就没那么容易了。而禁卫军主要负责皇宫大内的安全防卫,京城守备军则负责整个京城的防卫。这两股势力均对宫中形势有很大的影响,常氏自然是想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如此将来才能助他们谋事。不想最后这两股势力却都到了我的手中,常氏自是不甘心的。”
“两股那么重要的势力都交到你手中,北堂辰就不怕你反了他?”
“正是因为怕,所以皇上才会把我推上这风口浪尖。那样不用他出手,想要坐上这两个位置的人自然就会对付我。”而掌握着这两股重要势力的他,稍有差错便会拖累整个秦家,皇帝更想借由别人的手,逼出秦家隐藏在暗处的鹰卫。
“所以你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不然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秦家。”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入宫为妃,所以他才说他不会送她离京。
在现代社会职场上历练过的她,知道很多时候人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所以她心里虽然痛苦,也痛恨她将要面对的生活,更恨北堂辰的一句话便毁了她的爱情,却从不怪秦沐寒不想尽一切办法将她送走。她渴望拥有完美的爱情,但若是连命都没了,再美的爱情也只是个悲剧而已!
“丫头,对不……”话未说完的秦沐寒嘴突然被堵住了,被王梦影的嘴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