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颜无耻。温莎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刺骨寒风从打开的门缝中不断灌入，呼啸着穿堂而过。借助老仆人提着的灯光, 可以清楚看见莱昂内尔灰白的面色与发青的嘴唇。他带来夹杂冰雪的风暴, 扑面打在温莎的脸上, 如同锋利的钢牙般刮过皮肤。
    大雪已经封路快一个月, 温莎不知道莱昂内尔是如何在如此极端恶劣的天气里, 来到红泥山庄的。就算是熟悉道路的人, 也容易在风雪天里迷路, 更不要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莱昂内尔。
    如果从达马镇出发, 就算是天气好，徒步也得走上两天。而在漫天暴风雪内到达红泥山庄, 可能花的时间更长。看得出来，莱昂内尔在野外度过了很长时间, 他走过的那段路并不平坦。
    除去肩膀和头顶的雪花, 他的靴子上面也布满冻结的泥水。不，不光是靴子, 直到膝盖上面，一直到大腿根部，都是在雪地里行走很长时间，才会留下的冰渣。这样做很危险, 可能会冻伤。最好的结果也是截去伤腿，坏的结果嘛, 命都会搭上。
    温莎不知道莱昂内尔是否有魔法, 让他能够在冰天雪地里都保持住体温。但从他懂得发抖的声音与不是很妙的脸色看来, 似乎没有。
    他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 做这种极度危险的事情呢？温莎不解地盯着那位曾经伤害过他的男人，眼睛中却没有多少同情。
    “先把门关上。”尤利西斯说。
    门缝再次被关闭，两扇门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在山庄内发出空洞的回响。
    莱昂内尔抖掉身上的雪花，礼貌地站在一边，等待主人开口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情？”率先先开口的是女主人，勋爵夫人站在二楼扶梯上，提着一盏油灯。她略带慵懒倦怠的嗓音，在发现那名不速之客后拔高了不少，“天呐，这么冷的天气，快进来。坐在火边烤一烤吧，先生。”
    莱昂内尔抬起头，望向提着裙摆从楼梯上款款而下。她如同海藻一般的黑色秀发上，别着一把十分精致的发梳。黄金制成，镶嵌了红宝石。在微光之下，闪耀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但是和她破旧的衣裙看上去却不太相衬。
    “请到偏厅里来。”她说。
    莱昂内尔微微眯了眯眼睛，礼貌地道谢，跟随主人来到偏厅。温莎不自在地跟了过去，说话的语气并不太友好：“活着没有意义了吗？这种天气跑到红泥山庄来，你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你……”莱昂内尔平静地说，“应该知道。”
    趁着老仆人点火的空隙，勋爵夫人去取来暖身烈酒递给莱昂内尔。出于已婚妇女的矜持和礼仪，她做到了女主人应该做的事情，立即道别离开。
    感受到温莎与莱昂内尔之间气氛的不寻常，尤利西斯做到他们身边，开口问：“艾德里安，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吗？”
    偏厅不太大，因此气温升高得也会快一些。这里只有一个壁炉，炉子前摆放着两张椅子，莱昂内尔坐着其中的一张，尤利西斯坐在他对面。温莎尴尬地站在哥哥身边，无礼地翻出一个白眼：“就是这么回事。”
    莱昂内尔动了动放在脚凳上的腿，略微沉吟一番，对尤利西斯说：“尊敬的大人，我想……您高贵的妻子戴着我母亲的发饰。”
    “什么？”尤利西斯惊讶地回头，瞪着温莎，“你从他那里拿来的首饰，是吗？艾德里安，你可没说这东西得来的途径并不正当！”
    “不，请不要误会，”莱昂内尔温和地打断了尤利西斯对温莎的质问，他歪着脑袋，双眼紧盯住温莎一瞬不瞬，柔声细语地说，“我想艾德里安应该告诉过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我深爱着他，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当然，他拿走家具挂画与首饰时，并没有询问过我。可我不会对他进行任何指责和控诉。”
    温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这熟悉的语调，勾起来十分不妙的回忆。他不想回忆起来，被这个声音所支配的时间。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既愚蠢又无能。
    “那你打算怎么办？”温莎双手抱胸，气势汹汹地对着莱昂内尔吼，“你是打算要回首饰，还有那堆破烂吗？那可非常抱歉了，首饰不在我这里，那堆破烂我已经砸了，弄坏了，丢掉了，一把火烧了！”
    “够了，艾德里安！”尤利西斯猛地站起来，对着温莎大声呵斥，“你应该对你的行为感到羞愧！为什么四年不见，你就变成了这样的人！”他叹了口气，转头对莱昂内尔说，“你母亲的首饰，我会让米娅全部归还给你，毕竟这也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至于其他物品……”他瞥了一眼温莎，“我不会包庇犯罪的人，哪怕他是我弟弟。”
    说完，尤利西斯快步离开偏厅，头也没有回一下。
    温莎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德与羞耻感，让他无法对哥哥说出莱昂内尔对他所做的一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温莎发现莱昂内尔很擅长利用别人的弱点，现在，他的弱点正被牢牢抓住。
    即使是内里再如何残破不堪，也要维持住表面上的体面。
    “你想怎么样？”冷冷地看着莱昂内尔，温莎直接跌坐进椅子里，“我可不认为，你顶风冒雪走了一百多里地，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红泥山庄，就是为了追回你母亲的首饰。”
    “如果我说是呢？”莱昂内尔语调平和，仿佛在陈述一项事实，“那可是我母亲的遗物。还有，在金狮子爵公馆内，你拿走的那些画像，可都是我家族先祖们的画像。为了家族的利益，我都得追回它们吧？”
    “哼，为了利益而谋、杀自己全家族的人，说出来这种话……”温莎冷哼一声，把右脚脚裸放在左脚的膝盖上，身体前倾，“你如果想要我相信，不如换一个更加好的说词。”
    作为好客的证明，米娅在壁炉里加了平日三倍量的柴火，而且是用的最干燥的那种。柴火在壁炉当中稳稳燃烧，不时噼啪作响。火光在他们脸上跳动，似有生命一般。他们的影子，也随着火光的跳动，映在偏厅的穹顶之上，来回纠缠。
    “她叫米娅吗？”那张极具诱惑力的面庞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莱昂内尔看向壁炉，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她从楼梯上下来时，让我想到我的母亲。她叫塔莎。那一天，她也是这样从楼梯上走下来。但对我说出来的尽是残忍的话，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如同将我丢入冰窖一般寒冷。”
    “我没兴趣听这些。”温莎冷冷地说。
    “我记得那把发梳，在她头发上闪光的样子。”莱昂内尔不理会温莎的反对和白眼，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他的故事。“记得我和你说过那时候我七岁吗？如果当时我能够反抗，或许今天我们就不是这种结果。”
    “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温莎说。
    “不，有关系。要是我能够从孩提时期就和你经常见面，现在我们也不会闹成这样。”莱昂内尔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近乎于哀伤了，“你会了解上流社会的规则，就不会这样抵触。我得说，在这一点上，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不管你还想做什么，都已经够了。”温莎不耐烦地站起身，转身就要走。他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扯住胳膊，猛地拉入怀抱。“你干什么？放开我！”
    “不放！”莱昂内尔从未有过的简单直接，他不仅拒绝了温莎的要求，还把他扯回来塞进椅子里。“你也要抛弃我吗？艾德里安！”
    “莱昂内尔，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之间……”温莎难过地咬紧下唇，膝盖蜷在胸前，推拒着靠过来的莱昂内尔，“我们两人之间，没有把感情当回事的人，明明是你！”温莎说完，心情更加难过而又低落。他虽然知道，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事实，但承认很难。
    “是吗？或许这样也不错。”莱昂内尔抓住温莎，眼神变得十分危险，让人想起来森林里觅食的野兽，“我已经很久没有拥抱过你了，艾德里安。准确的说，是在秋季宴乐会那天晚上过后，你就一直在拒绝我。说实话，我倒是很想念你的一切……我的艾德里安……”
    说完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带着威胁扑面而来：“那么，艾德里安。你来选。”
    “放开我！”温莎剧烈地挣扎着，抗拒着莱昂内尔。他的愤怒肉眼可见地抬高。
    “你可以尽管大叫，但是你想你哥哥，你家人，看见你这幅样子吗？”那个微笑，变得十分残忍，莱昂内尔的面孔依旧俊美，却美的令人心生畏惧，“不要再想到回到过去的时光，艾德里安。已经回不去了……记得《金色时光》里面怎么唱的吗？那时那刻，永不再来。”
    “我是不会如你愿的。”即使受到如此威胁，温莎也没有放弃他的底线，“不管是要我交际花，还是别的什么。”
    “七岁的我，不想离开父母——即使是他们对我很冷淡——到剑圣泰瑞·安德森家里学习。我向他们苦苦哀求，不住哭泣。但都没有什么用。”莱昂内尔靠近温莎，嘴唇贴在他的耳边呼出阵阵热气，“我母亲当时从楼梯上下来，她对我说‘如果你能够养活自己，就不用去。我付了十五个金纳尔给安德森，你先去去院子里挖煤，能够挖到十五个金纳尔，你就可以不用去。别抱怨了，现在就去！’她给了我一把铲子，让我去挖煤。可是，在院子里面，怎么可能挖的到煤炭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莎敏感地躲开他的嘴唇，气喘吁吁，淡紫色的眼睛里带上一层氤氲薄雾。
    “你还没有挖到足够的煤呢，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如同野兽般的语调在空气中回响，“命运若是无法反抗，那么还不如快点接受，这对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