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寒风从温莎背后刮过, 撩动他的衣摆。如同刀锋割裂关节般的冷风自角落钻入长袍。温莎本能地缩紧身体,打了个寒颤。他抱着肩膀还没开口,立即就有带着体温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别站在风口,挺冷的。”莱昂内尔语气关切且真挚,拉住温莎的胳膊就想要把他往屋里拽。
“不!不用!就在这里说。”温莎倔强地后退一步, 望向莱昂内尔肩膀上的红色玫瑰, “你受伤了?”
莱昂内尔似笑非笑低头,歪着脑袋深深地看了温莎一眼:“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不是。”温莎冷硬地回答, “我回房间了。”他伸手一把拽掉斗篷, 塞进莱昂内尔手里。
“艾德里安。”复杂的神情再次出现在莱昂内尔那张俊美的脸上, 要是别人做这个表情,只会显得看上去像是便秘。然而有着天生一副好皮囊的男子, 则会显得神秘莫测。他紧紧抓住温莎的胳膊, 再一次欲言又止。“没什么,你去休息吧。”
温莎抽回手, 警告性地瞪了莱昂内尔一眼:“请你不要忘记, 别强迫我做任何事情。”在他关上房门之前,又补充了一句, “特别是你还在受伤的情况下。最好别惹恼我, 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温柔的人, 梅迪瑞兹魔法学院里可没有好脾气的法师。”
房门“砰”地一声摔倒莱昂内尔脸上,温莎直接给他吃了个闭门羹。莱昂内尔站在走廊, 穿堂寒风吹过他没穿衣服的后背。
“艾德里安。”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斗篷, 将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虽说温莎就披了那么一小会儿, 可莱昂内尔还是从上面嗅到温莎的味道。
生命中第一次,他觉得有口难言。这种感觉,二十八年以来从未出现过,他不想去深究这到底是什么。陌生的感觉,让莱昂内尔本能地感觉到恐惧,他在害怕。
如果可能,他会回答温莎的问题,花言巧语什么的都行。但是当温莎在问他“你在害怕什么”的时候,莱昂内尔发现自己无法照到确切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感觉。
他很害怕。
他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当初他决定要接触温莎的那一刻起,戴克莉希女公爵就已经警告过他。在嘴上说的爱,很容易。只是靠嘴说说而已的话语,如同一把灰尘,捏在手里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实实在在存在,而被真相的风一吹,就什么都不会剩下。
莱昂内尔从不知道,竟然还有无法说出口的话语。
他好几次都想告诉温莎“请你不要讨厌我。”或者是“你不要因为我做的事情而讨厌我。”
事实是,就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温莎确实是在讨厌他。
在离开达马镇时,莱昂内尔心里并没有多少底。虽说依靠目前的情报看来,温莎不会离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但是如果万一,万一他离开了呢?我还能找到他吗?
短短五天,竟可以如此漫长。
一场小规模的行动,竟会让他觉得经历过一场大战。
当他回到达马镇,来不及听任何奉承之语,立即赶往温莎呆的旅馆。推门那一刻,他在犹豫,万一温莎趁乱离开了怎么办?
他第一次对自己这样没有自信,莱昂内尔向来如同狮子一般,无所畏惧,可推门那一刻,他在害怕。
为了未知的结果而害怕。
他想要庇护温莎,却不能告诉温莎。
如果当初去接触,去找到温莎的人不是他,那么现在会有更好的结果,换一种说法,是他们之间会有更好的结果吗?
莱昂内尔无法确定,现在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他不想让别人来做这些事情。如果真的要温莎去做交际花,让他处于危险当中,他想要在温莎身边。
他们或许会把温莎玩残,也或许会把温莎调、教成一朵出色的交际花。至少,莱昂内尔可以用局外人的身份,去接触到作为交际花的“温莎”。
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这样恶劣,温莎也不会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恶。
他离开的这一个月,莱昂内尔总是会想到他,胸口也会钝痛,一定是阴沉压抑的天气的原因。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名不存在的“小天使”,而是拥有人间温度,会撒娇,会耍性子,会发脾气的“艾德里安”。
就好像是,他过去喜欢的那个小天使,已经从他的心中飞走,留下了一个空洞。现在,他急需另一个人的形状,来填补这个空洞。
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过去莱昂内尔从没有过这样复杂的情感。
想要庇护一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
很单纯的想法,没有其他更多的要求。
温莎的特殊身份,还有他的身世,还有那些想要利用他的人,还有牵扯到斯刚第王国整个贵族圈一团乱麻的纷杂利益关系……这一切搅在一起,注定不会让他们的关系如此简单平常。
当初力排众议,并且向戴克莉希女公爵承诺过的莱昂内尔,是认得大体,分得轻重的男人。就在他收集自己家族情报,知道他家人竟然因为自身利益,而想要帮助白鹿公爵自立为王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要保护国家领土完整的摄政女王以及戴克莉希女公爵那边。
现在,莱昂内尔竟然在犹豫。这不像是他的风格,也不会是他的风格。
忠诚勇猛,坚定顽强。
这才是斯刚第王国的钢铁玫瑰。
不,现在还不是结局,还没有到时候。莱昂内尔想。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冲着紧闭的房门喊:“不用担心我的伤势,这是常有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戴克莉希女公爵的话又回响莱昂内尔耳边:“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是什么爱?”莱昂内尔低声喃喃自语,许久都没有人给他答案。
重新坐上床沿,莱昂内尔低着头想了许久,才自问自答地说:“不会。我不会。绝对不会。永远不会。”
温莎十分烦躁。他伸手探入包裹,摸到那几颗光滑的鹅卵石。他打定主意,如果莱昂内尔推门进来,就用这些石头砸他个头破血流!
就算是圣骑士又怎么样,受了伤,还没穿盔甲,也是血肉之躯。就不信皮肉还能够硬的过石头!
等等,血肉之躯?
温莎突然意识到,以前他根本就没有把莱昂内尔当做是有血肉之躯的人类看。
等了许久,莱昂内尔没有推门进来。温莎松开抓紧石头的手,开始继续研究起自己的笔记来。不过被这么一打扰,他根本就静不下来心。没想到,莱昂内尔那种混蛋,竟然也会受伤?
想到自己之前受了伤,那么小的伤口,都能够痛得死去活来。被箭射中,伤口肯定会大很多吧?
不过那又如何!
温莎仰面倒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木纹。他现在有一种冲动,跑到隔壁的房间里面,对那头野兽吼:“活该!真是活该!”但想一想不太对,莱昂内尔是为国出征,他现在跑去说活该,似乎有点不太合适。应该还会有更好的词语来表达,也不能让自己显得太幸灾乐祸。
毕竟,楼下还坐着同样出征的骑士们,惹恼了他们可不好。
好想那一箭,是自己亲手射出去的。
温莎翻了个身,胡乱蹬掉鞋子上了床。旁边那位受了伤不能好好休息,他可不想放弃自己休息的权利。
在堕入深层梦境之时,温莎独自暗暗地下定决心——我要比任何人过得都要好,让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笑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被敲门声惊醒的温莎神清气爽。他神情决绝,面容坚毅,仿佛一夜之间,就从一名需要家人庇护的男孩,成长为可以承担家庭和社会责任的男人。
正如温莎所想,莱昂内尔睡得不太好。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心情,莱昂内尔糟糕的脸色,甚至无法让他心中再起任何波澜。
骑士们列好队伍,顺着镇子的大门鱼贯而出,走向荒野。温莎骑着一匹失去主人的马匹,走在满是高大强壮骑士们的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去,走到牛顿郡边界路标牌时,温莎勒住了马。
莱昂内尔驱策雪鬃,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艾德里安?”
温莎如同雕刻在路标牌旁的石刻一般沉默。他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路标牌,马鞭猛地一挥,马匹立即撒开四蹄飞奔。他向前跑了数百码,又突然勒住马回头,低声说:“再见。”
一路上莱昂内尔信守着他的承诺,没有强迫温莎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也可能是他处于防范温莎魔法,保证自己不被电击的原因。
某种微妙的默契在他们之间盘桓,总算也相安无事。回到丹古堡的行程比去时要短,队伍行军接近一个月,终于来到丹古堡附近。
在这里,南境的风比红泥山庄的要温和的多,还带有些许咸味。温莎第一次踏入莱昂内尔的领地,即使是在冬天,他都被平坦而广袤的田地所震撼。
进入丹古堡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在野外扎营。海鸥在头顶鸣叫,海风吹动帐篷,金狮子爵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太擅长骑马的温莎这些天屁股被颠得很痛,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正当他脱下裤子,想要仔细查看一番大腿的伤口时,莱昂内尔突然掀开帐篷,一猫腰就走了进来。
※※※※※※※※※※※※※※※※※※※※
小兔子:超凶!没人能比老子更凶!
莱昂内尔:是是是,你最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