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瞬间凝固, 莱昂内尔笑容逐渐冻结，仿佛有人拉住他的嘴角，往下拉扯。
    莱昂内尔语气沉闷得好似暴风雨前的积雨云：“我也想把它挖出来。”
    马鞭划破空气，刺耳尖哮，莱昂内尔一鞭打到雪鬃屁股上, 骏马立即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刺而去。原本走在他们附近的骑士们, 叫嚷着莱昂内尔的名号，策马紧跟其后。
    丹古堡与温莎所想象的大城市完全不一样。
    这座城市原本只是一座要塞。
    现代丹古堡的城堡，是在古丹古堡遗迹上加固并且扩建的。要塞附近一个小渔村, 经历数个世纪, 如今变成一座庞大的港口城市。整座城市都座落在半岛上, 陆墙与海墙形一道一道点缀成贝壳般纹路。
    在贝壳的最顶端, 也是整座城市地势最高的地方。这座城市的命名城堡, 以雄踞天下之气势, 占领了制高点。现在，温莎正站在城堡顶端的高塔, 俯览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离城堡最近的那一片, 是丹古堡的主城区。曾经这一带也是拥挤与脏乱的代名词，可温莎在城里所见并不是那样。城市街道不仅十分宽阔，而且房屋崭新, 就连集市上都没有多少难闻的臭味。大路两边栽种着高大的行道树，从城堡最高处望去, 房屋井然有序的排列明显是人为。
    正在温莎出神地看着夜景时, 突然被拥入宽大的怀抱。
    莱昂内尔从背后轻柔地抱住他, 在他白玉般的脖颈之间轻轻嗅闻。“艾德里安，”他收紧手臂搂住怀中温暖的肉体，又满温莎的沉默，轻轻喟叹出声，“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他在这里，并不奇怪。城堡最高处，是城主的房间。
    “好。”温莎冷冷地回答。
    没有遇见莱昂内尔之前，温莎很少会吃早餐。和多数平民，准确地说是贫民一样，他会在中午十一点一天份量最多的一顿，通常是面包或者面糊。晚上五点吃一点轻量级的食物，通常还是面包或者糊糊。只有在家时才会吃早餐。
    一日三餐是贵族特权，多数时候，温莎活得并不像贵族。他的生活方式与周围环境总是有些格格不入，而莱昂内尔以霸道的方式进行“纠正”，使得温莎很快就堕落到相对优渥的生活方式里。但即使是在凯拉尔或者是秋叶湖，那样优渥的生活方式，也比不上现在十之一二。
    丹古堡是莱昂内尔的领地，作为领主，莱昂内尔在此无论过多么奢华的生活，也不会有人胆敢多嘴。恰恰相反，贵族们会用宴会与华服来炫耀地位与特权。
    只是，今夜的宴会，未免也太冷清了一点。
    能够坐四百多人的宴会长餐桌上，只坐着莱昂内尔与温莎两人。
    丹古堡宴会厅豪华得与凯拉尔白鹭宫有一拼。屋顶做成穹顶样式，四十盏吊灯交叉纵横，需要点亮八百根蜡烛才能完全照亮房间。即使是在南境，冬季也很寒冷，更何况丹古堡滨海。它就矗立在悬崖峭壁之上，海风整日吹拂，永不停歇。
    为了驱散潮湿与寒冷，宴会厅内有一个巨大的壁炉，占据了整面墙壁。由于壁炉实在太大，用铁板镶入两边临时隔断，只点燃了温莎和莱昂内尔坐的这一区域。木材燃烧发出阵阵香味，烧的都是上好苹果木。
    为了不让温莎感觉到冷，莱昂内尔安排他坐在壁炉后面，而自己则坐到他身边。仆人们没有特地搬来梯子点燃吊灯，只在桌子上摆了十多个银质烛台。以奢靡浪费为乐的贵族老爷里面，莱昂内尔绝对算得上是节俭的那一类型。
    即使如此，晚餐的菜色依旧不见少。
    仆人们一道接一道地上菜，唯独不见莱昂内尔的侍从们。作为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主人吃饭时竟然没有侍从在旁边守卫，这可不太正常。虽说温莎家里也是贵族，可他家里养不起侍从，只有几名仆人。但温莎也算是参加过几次贵族宴会的人，知道上流社会里面的些许规则。
    主人在宴请客人或者是在吃饭时，侍从们会和狗一起守在桌后，等待主人扔过去的骨头。现在他们正在吃饭，别说侍从了，狗不见一条。
    “齐格飞犯了什么错误吗？”法师强烈的好奇心，让温莎忍不住开口，他找了一个特别的切入点，好让自己的目的显得不是那么明显，“你在让他饿肚子惩戒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莱昂内尔瞥了温莎一眼，用餐刀割下一小块肉塞进嘴里，“他应该早就在下厨吃过饭，现在正在睡觉。”
    “其他人也是？”温莎塞满一嘴蔬菜，含糊不清地问，“你的狗呢？不是养了二十条？”
    “狗也要睡觉啊！”莱昂内尔好笑地回答，“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你觉得除了我还有谁会饿着肚子陪你到现在，等你吃晚餐？”
    “就不能随便吃点什么吗？”温莎没好气地说，“面包、汤、水果、牛奶甚至是空气……”
    “我们要进城的消息从第一道城墙传过来时，厨子们就开始做菜。”莱昂内尔说，“整座城堡都在为迎接我回来，在积极准备。我就什么都不吃，去睡觉？”
    他们进入城堡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能够在两个小时之内整顿好，并且吃上如此丰盛的晚餐，已经算是十分快捷。其实刚刚进入城堡时，温莎就想要随便吃几口，或者什么都不要吃，倒在床上休息，美美地睡上一觉。他突然意识到，要享受奢华的生活，有时候还是要付出一点点小代价。
    比如说，城主可不能“随便”吃点什么就去休息。他得摆出来的排场，令人厌烦。即使是他家里，他的哥哥尤利西斯有时候也得不得已摆出贵族的排场。
    温莎问：“那为什么不把侍从们叫过来？”
    “原来你是在想这事情。”餐刀碰撞银盘，响声清脆，莱昂内尔用餐巾擦了擦嘴，侧身盯住温莎，“你还想让他表演用嘴接住骨头给你看？”
    “不，我可没那么想！”温莎也干脆地放下餐刀，以眼还眼地瞪回去，“我只是问一问，毕竟……毕竟这是最起码的事情不是吗？主人在吃饭，可侍从却没有在周围。”
    “有这么多仆人伺候你还不满意？”莱昂内尔坚决地说，“不管在别的地方如何，在我这里，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什么？”温莎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吃点晚餐，他们就又可以因为一点小事情吵起来。想到将来还要和莱昂内尔相处的日子，温莎就感觉头痛，“为什么？”
    “齐格飞不是侍从，是扈从。”莱昂内尔抓住温莎的胳膊，挑高的眉毛里满是不悦，“虽说他的年龄还有点……不达标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十二岁的时候也作为扈从上战场杀敌。”他略微顿了顿，继续说，“艾德里安，我也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做安德森家的侍从。我也拣过骨头，所以我不会让齐格飞那样做，即使是你想看也不行。”
    “我不想看，谢谢！”抓住胳膊的手十分用力，温莎甚至可以肯定明天他胳膊上会留下青紫手印，“请把手放开，金狮子爵大人，你弄痛我了。不然我……”
    温莎话还未说完，莱昂内尔立即摊开双手，示意他正在照做。“我有点反应过激，希望没有吓到你，艾德里安。”他的脸在火光与烛光当中，显得安静平和，似乎在叙述一件与自己不太相干的事情，“我也曾经和那些侍从一样，蹲在桌子后面，和狗抢骨头吃。我忍受不住那种生活，才会提前两年上战场。”
    “所以你是在怨恨吗？”温莎小心地问。
    “不，我的老师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很感激他。”莱昂内尔不在意地笑了笑，“虽说那是过去的事情，可是我不会让它在未来发生。别人的事情我力不能及，可我至少想让齐格飞，能够活得有尊严一些。至少让他记住，不能为了生存，而出卖自己的一切。”
    莱昂内尔正在和温莎说话，可他的目光却凝视着远方。
    有那么一瞬间，温莎觉得莱昂内尔离他很远。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烛火，越过丹古堡宴会厅的窗户，飞过整个丹古堡，出了南境甚至斯刚第王国，看向旧日时光。
    仆人们面无表情地按部就班，撤走温莎还未吃完的沙拉，送上烤苹果。
    看见换了食物，温莎强行转移了话题：“至少现在食物充足，让我们吃掉这个，然后去休息。我困得要死。”
    他举刀切下一小块，叉到嘴里还没嚼几下，就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这是什么！”他咳了一会儿，仔细看那块苹果，上面洒满了黑乎乎的小颗粒，“这也太辣了！”
    莱昂内尔摇了摇铃铛，大厨很快屁颠屁颠地从后厨出来，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烤苹果，大人。”大厨来回搓着双手，压低身体，歪着脑袋，“水果都是凉性食物，烤一烤，可以转为热性，让大人尊贵的内脏免受起害。”
    “我知道是烤苹果，咳咳咳……”温莎擦掉眼角咳出来的泪珠，举着苹果问，“这上面黑色的，是什么东西？”
    “胡椒，是胡椒。大人。”大厨恭敬地回答，“胡椒是热性香料，我们有了胡椒，就可以综合水果的凉性，大有好处，大人。大有好处。”
    “那也未免太多了！咳……”温莎放下盘子，摁住咳得有些痛的嗓子说，“”
    厨子说：“这可是从东方运过来的上好胡椒，一颗差不多要一枚金纳尔。”
    一直不说话的莱昂内尔突然问：“你放了多少胡椒？”
    “每一颗苹果两颗胡椒，大人。”厨子恭敬地回答。
    莱昂内尔学着温莎的语气说：“丹古堡的胡椒不要钱吗？”
    “天呐，主人，别这样说！”厨子惊慌地摆手，“我可是按照菜谱做的！冬天又冷又潮，这是能够让大人们驱散寒冷和潮湿的上好菜肴！”
    “他按照菜谱做的，艾德里安。”莱昂内尔转头对温莎说，“辣得厉害吗？喝点葡萄酒，很快就会没事的。”
    “没事？”温莎只感觉现在整个口腔都在火烧火燎地痛，“那么你为什么不吃一口！不要求太多，你吃一口，和我同样多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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