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内尔十分害怕, 几分钟之前，他所向往，又为他带来深层次恐惧的那个男人，正在回丹古堡的路上。
    他的小天使, 他的艾德里安，现在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他。
    在训练场上砍了一上午的木桩, 莱昂内尔仗着木剑站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已经完了, 有个声音这样对他说。
    你们之间已经完了，为何还要这样强求。
    即使是这样强求，莱昂内尔也从未得到过温莎。
    温莎做出来的表面得顺从，莱昂内尔能够感觉得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
    但是, 莱昂内尔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他选择去相信, 选择去麻痹自己, 去相信温莎已经原谅了自己, 并且愿意再次和自己在一起。
    恋爱当中的男人, 必定是最为可笑的男人。
    莱昂内尔用那个假象，用那个幻想来麻痹自己。他明白真相，但他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选择相信自己创造出来的假象, 就好像他以前爱过的温莎的假象一样。
    到现在为止, 莱昂内尔都不敢相信, 那些事情竟然是真的。
    温莎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之后, 莱昂内尔立即带人回到红泥山庄。在那里，他既没有找到他的小天使，也没有和温莎的哥哥尤利西斯说过话。
    事实上，在他们要去达马镇之前，已经收到了一些警告。
    不能去那里，那里很危险！
    很多人都在逃离牛顿郡，以躲避致命的瘟疫。
    红死病。
    听见这个不祥的名字，莱昂内尔就本能地浑身打颤。正如吟游诗人们所传唱的那样——红死病啊，来自于死亡女神的热吻，凡是沾染者，必定活不过七日。
    冒着沾染可怕的瘟疫的危险，莱昂内尔还是冒死前往红泥山庄。
    如果他的艾德里安在那里，那么不管艾德里安怎么生气发火，都一定要把他的小天使从瘟疫的地狱里拯救出来。
    进入瘟疫感染区的人，百人当中难有一人生还。
    凭着满腔爱怜与过人勇气，莱昂内尔只身踏入了红泥山庄的土地。他命令所有人都在牛顿郡之外等待，只有关心温莎安慰的德里文牧师与忠心一片齐格飞同他一道前往。
    红泥山庄内的情况，果然如同传闻当中一样。
    一路上别说是人类，就连鸟兽甚至虫子的声音都没有。
    踏入红泥山庄界碑的那一刻，仿若踏入亡者之国。
    死亡是此地之王，静谧是王国之声。
    为了防止感染到马匹，几个人都是步行而来。
    灰蒙蒙的天空笼罩大地，四周都弥漫着可疑的雾气。
    “我们必须得带上面罩，”德里文牧师当时如此建议，“这些雾气可能有毒。”
    他们三人裹得如同尸体一般严实，步入了红泥山庄，前往寻找温莎的踪迹。
    越是往里走，莱昂内尔的心就沉得越低。他既想要见到温莎，又害怕见到温莎。
    现在艾德里安怎么样了？红泥山庄的疫情如此严重，怕不是艾德里安也……他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温莎那双淡紫色眼睛，那柔软的浅金色头发，那眼角和颧骨上的泪痣，触摸不到他光滑柔韧的肌肤，听不见他悦耳的声音……那么那今后的日子将会多么孤寂可怕。
    出于莱昂内尔意料的是——他不仅没有见到温莎，一个人都没见到。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早晨，他们三人站在红泥山庄后面的墓园里。
    这里是牛顿家族的墓园，埋葬了整个牛顿家族数代人。最新的四座坟墓，上面的土还很新鲜。
    根据野草的高度判断，最小的那一座是四座墓里面最先埋下的。
    上面写着：
    他来到这个世界住了一年又二个月，他感觉不太满意，于是他决定回到天国。
    下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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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德里安·牛顿
    “他死了。”德里文牧师说，“可怜的孩子。”
    莱昂内尔闭了闭眼，他似乎还能够看见小艾德里安在温莎怀里的样子。他是那么瘦小，那么脆弱。皮肤皱成一团，还红得厉害。
    比小艾德里安的死亡更加糟糕的是——红泥山庄没有任何幸存者。
    就在小艾德里安的墓地旁边，是他妈妈米娅的墓地，她是第二个受害者。也是日常生活当中，经常接触小艾德里安的人。看来是年幼体弱的小艾德里安最先染病，而后传染了给他妈妈。
    接下来是那个小女孩，叫做凯丽莎的孩子。
    她被他的弟弟和妈妈传染，同样死在二月。
    最后，是红泥山庄的主人，牛顿勋爵，他死在了三月份。
    温莎的家人，所有人，都未能在这场瘟疫当中幸免。
    红死病结束之后，死亡的雾气会散去，这标志着瘟疫的结束。所以现在，瘟疫还在继续肆虐，就在他们来的路上，还能够看见倒在路边的尸体。
    更加糟糕的是，即使没有被疾病打到的幸存者，也会被饥饿打倒。
    瘟疫造成生产停滞，红泥山庄这一带，不会有人来做生意，食物的短缺会使那些没有及时逃离的健康人类陷入绝望的困境。
    要么饿死，要么病死。
    他们来的路上，那具干枯的尸体，肯定是死于饥饿。
    “主人，怎么办？”齐格飞倒抽一口冷气，缩着脖子盯住莱昂内尔的脸，“我们要回去吗？牛顿先生不在这里。”
    “那他会在哪儿呢？”莱昂内尔喃喃自语道。
    “我不知道。”齐格飞说，“可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主人。”
    齐格飞说得没错，他们呆在这里确实很危险。疫情还未完全散去，如果他们三个人当中任何一个感染了疾病，就会快速传染给其他人。他们如果在生病时赶回丹古堡，那么整个丹古堡，甚至整个南境，都会爆发红死病疫情。
    而从水手港出入的人群，来往的商队，则会把疫情带到整个斯刚第王国，带到普鲁士帝国，带到巴贝尔王国，甚至是带到勒古亚大陆。
    可是，温莎在哪儿呢？他已经知道了他全家人都死亡的事情了吗？
    从此以后，莱昂内尔再也没有拿捏温莎的资本，他将会永远地失去温莎。
    略微思考片刻，莱昂内尔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温莎已经知道他的家人已经死亡，那么他不会在四月份还计划逃走。而且，逃走之后得温莎从此渺无音讯。
    以莱昂内尔对温莎的了解，他的性格，大概率会选择对莱昂内尔疯狂报复。
    而不是就此销声匿迹。
    “齐格飞，”莱昂内尔的声音蒙在面罩之下，如同呜咽一般听不得太真切，“去拿把铲子来。”
    “要铲子干什么？”齐格飞疑惑地问，“这里有财宝？”
    “别废话，去拿！”
    要找到铲子并不难，红泥山庄下面就是矿山。齐格飞很快扛着三把铲子回到墓地，跑得满头都是汗水。
    “主人，”隔着老远，齐格飞就在喊，“不好了，你看看这个！”
    除了三把铲子，齐格飞手里还拿着两封信。
    “我去找铲子的时候发现的，”铲子当啷一声被丢在地上，齐格飞双手将信递给莱昂内尔，“信就挂在铲子上。”
    令莱昂内尔没有想到的是——两封信一封是写给温莎，另一封则写着“金狮子爵亲启”。
    这些字迹歪歪扭扭，还掺杂着血迹——看来在写下这封信时，牛顿勋爵已经病得十分严重——读起来有些困难。莱昂内尔几乎是半猜半读地看完了整封信。
    给莱昂内尔的那封写着：
    金狮子爵，见信如唔。
    艾德里安从小就没有受过什么大的委屈，他高傲的性格也经常让我头痛。
    我自感时日无多，请允许我冒昧地请您原谅他以往对您的冒犯。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他，并且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
    …………
    此下的内容亢长繁杂，对于牛顿勋爵这种人，很擅长用华丽的言辞去恳请他人。在贵族圈内，这些交际语言并不少见。
    莱昂内尔快速地阅读完那封信，主要内容也就三点。
    首先，尤利西斯恳请莱昂内尔原谅温莎以前的错过。温莎那点小脾气，莱昂内尔很清楚。他的小毛病，有时候确实会让莱昂内尔感到厌烦。但现在如果温莎愿意回到莱昂内尔身边，他的那点小毛病，莱昂内尔都可以容忍。
    第二，尤利西斯说，从此以后，温莎将会无亲无故。如果莱昂内尔愿意，请对温莎多加照顾。
    最后一点，也是让莱昂内尔十分在意的一点。尤利西斯说关于温莎的母亲，也就是白百合夫人的事情。据说白百合夫人在死前留下一笔遗产，她把那笔钱全部留给了温莎。
    钱具体放在哪里，只有温莎知道。
    不难猜测，尤利西斯告诉莱昂内尔这件事情的用意如何。
    要求别人办事，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
    关于白百合夫人遗产的事情，莱昂内尔以前也有所耳闻。可就他和温莎的接触看来，温莎并不知道这笔钱到底放在哪里。
    当初戴克莉希女公爵找到温莎，也有想要这笔钱的原因在里面。
    传闻当中，高达五万金纳尔的巨款。
    那是整个温莎家族的钱，自从白百合夫人继承了家产之后，这笔钱就下落不明。她变卖了所有的，一切能够变卖的东西，带着大笔金钱，嫁给了丧妻的牛顿勋爵。
    有人说她看上了牛顿勋爵的一副好皮囊，也有人说是两个人设的一个局，以保存那笔巨款，让别有用心的人无法窥伺。
    可无论如何，那笔钱就此下落不明。
    就莱昂内尔所知，白百合夫人并不是像外界宣称的那样，在生下温莎时死于难产。
    在莱昂内尔的印象当中，白百合夫人身强体健。即使是肚子很大时，她看上去都十分矫健。即使是身怀六甲，她的站姿依旧笔挺，好像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剑客一般。
    后来，在莱昂内尔的老师——老剑圣泰瑞·安德森那里，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泰瑞剑圣收过两名女性学生。一位是在莱昂内尔之前，被视为最有可能继承圣剑奎因多尔的“绿宝石小姐”，她叫做艾斯米兰达·威尔沙。是现任白鹿公爵拉瑟福德·威尔沙的堂姐。不过这位小姐生下了一名带有半虎人血统的私生子，死于一场在舞会上的刺杀。
    另一位就是温莎的母亲“白百合夫人”，她不仅剑术天赋超过泰瑞剑圣的大多数学生都高上很多，而且特别擅长匕首格斗。她是现任白鹿公爵的表姐。
    温莎的母亲嫁给温莎父亲这件事情，确实引人怀疑。当时就温莎母亲的情况看来——出生高贵，外貌美丽，家庭富有。
    这样条件的贵族小姐，怎么会嫁给既贫穷还是个丧偶男人的牛顿勋爵呢？
    不过，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
    贵族圈里的花边八卦向来不少，莱昂内尔对它们没什么兴趣，让他感兴趣的是那笔白百合夫人的遗产。
    莱昂内尔拆开了给温莎的那封信。
    信里的内容，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与给莱昂内尔的那封信的措辞完全相反，尤利西斯给温莎的信里，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丝毫没有虚假的社交辞令。
    信中写道：
    亲爱的艾德里安，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离去多日。我知道要接受这个事实十分艰难，我对此感同身受。父亲离开我们那段时间，最开始那些日子，对我来说如同地狱。因为你，我熬了过来。感谢你能够出现在我生命中，陪伴我度过最为艰难的日子。
    命运不会让你一直处于低谷，现在面临失去亲人的痛苦，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会陪伴你走出伤痛。这个人可以是你的情人，你的朋友，或者是——你的家人。
    不要痛苦，即使你看上去失去一切，你也将会有新的家人。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找到幸福。即使是没有了我，这个世界上也一定有愿意成为你家人的人存在。别放弃生命，即使你十分痛苦。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祝福你，爱不会等待在原地，需要你努力去寻找。
    要是你不喜欢金狮子爵，不要勉强你自己的意志。但是，千万不能再和他发生冲突，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还会将你至于危险的境地。
    世间的旅途多且艰难，愿诸神庇佑你的旅程。
    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你永远的守护者：尤利西斯
    莱昂内尔双眼微眯，把信重新折叠起来。尤利西斯给温莎的信当中，使用了暗语。大概只有温莎才能解读出来这些暗语的具体含义。
    接触过不少加密信的莱昂内尔发现了这个事实，在信纸上，看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花边符号，看上去像是某种文字。
    结合尤利西斯写的字体看来，某些字母特地用花边字母写，不可能只是单纯地炫技。毕竟在写下这封信时他的情况已经十分糟糕。可能他要留下什么重要的线索给温莎，可是又不想让别人看到。
    不动声色地将两封信收进怀里，莱昂内尔冷冷地说：“挖吧。”
    “挖什么？”齐格飞看着墓地，不可置信地问莱昂内尔，“主人，你该不会是要？我觉得他们大概没什么值钱的陪葬品。”
    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铲子，莱昂内尔沉默地铲起第一铲土。
    看见主人亲自动手，扈从齐格飞与德里文牧师也只好跟着他一起挖了起来。
    尤利西斯的墓里别说陪葬品了，就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红死病的威力是在惊人，将尤利西斯的棺材附近得泥土都染得通红。
    好像红泥山庄的特产稀土一般。
    “红死病。”德里文牧师说，“这太危险了，我们得走了主人。”
    齐格飞站在一边捂住口鼻，即使是戴着面罩，他也能够闻到臭气熏天的腐烂气味。
    莱昂内尔闭了闭眼，径直跳下坟墓。在一堆黏糊糊的不知道是泥土还是腐烂肉块的红色物体当中，他看见有个金属在闪光。
    扒开那些腐烂红色聚合物，莱昂内尔发现了人类的指骨，以及穿在指骨上的一枚戒指。
    他小心地将戒指表面的泥土全部除去，露出戒面。
    这是一枚印章戒指，由继承了牛顿勋爵爵位的尤利西斯戴着，说明这是家主的戒指。生活在这里看来十分艰辛，他并没有把爵位和家产让温莎继承的意思。
    虽说现在红泥山庄进是一片死寂之地，可它法律上的主人还是应该是温莎。前提是温莎能够拿到这枚戒指。还有血统证明、兄长非正常死亡证明以及一大堆各种证明，再交上一大笔遗产税，那么他就能够成为新的牛顿勋爵。
    尤利西斯的想法莱昂内尔不难猜测，作为兄长，尤利西斯不打算让温莎再背负大笔债务。他可能猜到了自己与温莎的关系，也能够从温莎的反应当中猜测到，温莎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
    如果不是有所察觉，尤利西斯没有必要写那样的信件给自己。
    看见主人拿着戒指发呆，齐格飞试探性地开口：“主人，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把土盖上，现在就走。”莱昂内尔说。
    临走时，莱昂内尔拿走了一大块红泥山庄出产的稀土，顺便切下倒在路边的那具刚死不久尸体的手指。
    做完这些，在德里文牧师与扈从齐格飞不解的目光当中，莱昂内尔把牛顿勋爵的印章戒指套在那根手指上，在插进那一大团红泥稀土上。
    “回去吧。”他说。
    这次出行并不是一无所获，温莎现在还是安全的。他还没有回过红泥山庄，也不知道家族已经在瘟疫当中集体死亡。这一点，莱昂内尔可以十分肯定。
    只是，现在温莎到底在哪儿呢？
    重获自由之后，是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被人残忍欺凌？还是踏上阳光大道，生活得逍遥自在？
    温莎宛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任由莱昂内尔派出大量斥候去寻找，都渺无踪迹。
    在寻找和等待温莎的那段时间，送到军情二处的信件，也被密语专家们解读了出来。
    正如同莱昂内尔所想的那样，尤利西斯不是一无所知的傻瓜，他早就发现了温莎和自己之间关系的不寻常，而且还猜测到自己能够在他去世之后，找到红泥山庄。
    所以才留下了两封信。
    关于密语当中的主要内容，就是告诉温莎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尤利西斯让温莎小心金狮子爵。他说这封信很可能被金狮子爵发现，也可能是先被金狮子爵看见，如果温莎没有收到这封信，那么只能说金狮子爵已经没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他不是个诚实可信的人，至少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可信。他让温莎记住一条规则——不要和上位者轻易起冲突。
    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白百合夫人的遗产。关于这个传闻，尤利西斯也有所耳闻，可是他不知道那些财产到底在哪儿。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百合夫人留给温莎的，所以只有温莎才会知道。白百合夫人的遗物都在温莎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地方，暗语是温莎最喜欢的儿歌。
    很明显，就连密语，尤利西斯也想到了莱昂内尔可以翻译过来的可能。
    这哪里是写给温莎看的，分明是写给自己看的！
    双手紧握住军情处的来信，莱昂内尔感觉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
    明明尤利西斯都发现了一切，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呢？
    更加糟糕的是——温莎如果知道了红泥山庄的陷落，他肯定不会再有任何回到自己身边的可能。
    这是莱昂内尔最为恐惧的事情。
    “艾德里安。”苦恼地用双手撑住脑袋，莱昂内尔将自己的表情埋在阴影当中，“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逃离丹古堡一个月之后，温莎再次回到这个他拼命想要逃离的城市。
    丹古堡的夏天依旧美好，初夏的阳光很充足，照得传送阵喷泉里的水如同有无数碎银在其间闪耀。
    只是，天气有些冷。这可能是丹古堡几百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夏天。
    不少人还穿着较厚的春装，这对处于南境的丹古堡来说有些不寻常。
    事实上，就在温莎回来的几天前，丹古堡还下了一场雪。
    四月底下雪，这事情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从北地来的人说，在北地起了一些变故，冰雪女神需要新的附身者，引发了一场争夺。最终获得冰雪女神力量的，是一名法师学徒。
    具体情况如何，那些人也说不清楚。
    今年的北地，实在是难熬。
    不仅是北地，整个斯刚第王国都陷入了冷夏。
    对于温莎来说，这样的夏天尤其糟糕。
    德里文牧师说温莎的病情如果在温暖的地方会得到很有效的缓解，寒冷会让他病情复发，甚至加重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想到温莎呆在边境小镇岛拉文，还穿得那么单薄，莱昂内尔就忍不住想要对温莎发火。
    如果不是斥候发现温莎魔瘾发作，倒在地上抽搐，又从他眼角和颧骨的泪痣，以及淡紫色的眼睛这些特征当中判断这人可能是温莎，那么，莱昂内尔可能永远找不到他。
    真难以想象，自己捧在手心里宝贝了那么久的人，竟然会为了筹集一点可怜的路费，去做那么粗鄙低贱的工作，还如此不修边幅。
    圣骑士们把温莎从马车上赶下来时，他邋遢得简直没眼看。
    这些情况并不是押送温莎的人虐待他造成的，他们从传送阵里出来，直接就将温莎带到训练场。
    整个上午，莱昂内尔都呆在那里。自从圣骑士们要去岛拉文镇开始，莱昂内尔就心神不宁。他简直发了疯一样地在训练场上拼命挥剑，并打倒了陪练。
    伴随着一声惨叫，齐格飞重重地跌在地上。“主人，饶了我吧。”可怜巴巴的扈从说，“今天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我肚子疼。”
    “起来，”莱昂内尔说，“你还没有求饶的资格呢，等你成为圣骑士时，才有资格投降，你现在只能选择战死。”
    齐格飞面露难色地皱着一张小脸，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您总是对的，主人。”
    年轻的扈从撑住木剑，艰难地站从地上站起来。莱昂内尔却没有为难他，并不是因为齐格飞的救星这时候前来训练场。
    “回去休息吧。”莱昂内尔背对着齐格飞，对木桩又砍又劈，“今天就到此为止。”
    莱昂内尔心乱如麻，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几乎都无法保证不伤害齐格飞。
    该死，该死，该死！艾德里安，我的艾德里安，你为什么宁愿过那种生活，宁愿被魔药的魔瘾折磨，也不愿意回到我身边呢？
    温莎来到训练场上时，看见的正是在对着木桩发泄式进攻的莱昂内尔。
    透过过场的刘海，他看见那名曾经随和而又稳重的男人，如同疯子一样发狂地进攻木桩。
    “我的领主大人，我们把他带回来了。”领头的圣骑士打开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牛顿先生回来了。”
    这个人正是高文，如果温莎记得没错，他已经和格瑞斯结了婚。即使是面对温莎这般凄惨的模样，他脸上也没多少同情。毕竟，他现在正处于幸福当中。
    莱昂内尔转身瞟了一眼温莎。
    如果不是高文这样说，他很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和他的小天使是否是同一个人。
    即使是隔着一个训练场，莱昂内尔也可以闻见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
    呕吐物的酸臭味。
    一个月没有剪过的头发，刘海已经遮住了眼睛。原本温莎的刘海就有些长，部分已经到了眼角，可是他十分喜欢把自己的额头遮起来——因为温莎觉得自己脑门有些大。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正透过过场的刘海死死盯住自己，好像恐惧无助的猎物，在盯着猎食者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却没有任何退路。
    这一个月来，温莎都没有净过面，胡子乱糟糟地布满下巴和嘴唇上方。由于没有细心地打理过，只是任由它们放肆增长，显得十分肮脏。
    斯刚第人都很注重面部清洁，无论男女。只要是个体面绅士，在理发师那里定期将胡子修理得干净整齐，那是必须要做的日常。
    在斯刚第人看来，面部不整洁，也就意味着人生无序。
    那是一种陷入混乱和无助的表现。
    可以肯定的是，温莎这个月里也没有洗澡。头发既肮脏又酸臭，身上也脏兮兮的，有不少可疑的污渍。而他的穿着，已经差到没有必要去清洁的地步。
    和在大街上流浪的乞丐几乎没什么区别。
    快步走到温莎面前，莱昂内尔一把掀起他的刘海。那双淡紫色的眼睛，立即瞪大，惊恐地看着他。右眼眼角下红色的泪痣和颧骨上的泪痣，证明了这个人就是温莎无误。
    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莱昂内尔抓住温莎后脑勺的头发，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温莎在路上不是没有想过再见莱昂内尔的情景，唯独没有想到这种情况。
    莱昂内尔正在湿润而又急切地渴求他，和以往他们在床上的热吻没有什么两样，全然不顾他脏得连自己都嫌弃。
    似乎，所有的气味、污渍都起不到任何抵御作用，依旧如同以往一般。
    软唇香舌，无尽缠绵。
    丹古堡的城主大人，以想要将怀中那个流浪汉揉入身体的力量，大力拥抱着他。
    他们接吻了很久，城主大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言语当中尽是责怪。
    “怎么弄成这样？”莱昂内尔双手捧住温莎的脸，拇指轻轻在上面摩挲，“听说你魔瘾症犯了，以后别再任性离开丹古堡。”
    这可不是任性的问题！莱昂内尔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触怒了温莎脆弱的神经。这一个月以来，温莎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活在被发现被抓住的阴影之下，现在真的回到丹古堡，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温莎冷静地说，“你说过什么都能够依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自由？”
    “先去洗澡。”似乎没有听见温莎的恳求，莱昂内尔在他耳边轻柔吹气，“我去传唤理发师来，看你胡子这么长，应该刮一刮。”
    根本由不得温莎质疑，他立即就被带到了丹古堡城主的浴室。
    这个曾经莱昂内尔专用的浴室，以前温莎也经常在这里洗澡。只是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
    温莎很少在下午洗澡，至少在他的记忆当中是如此。现在他被二十几名女仆围着，她们粗暴地用水淋他的身体，用毛巾擦洗他身体的污垢。
    并不是她们有意要折磨温莎，而是城主大人吩咐——必须要里里外外都洗干净。而温莎身上实在是脏的要命。
    一个小时之后，温莎皮肤上的各种污垢，终于欺负在羊脂球和毛巾的威力之下。
    她们用碱水给他洗了头，弄干之后再撒上香发粉。
    理发师被传唤到浴室为温莎服务，两名女仆架住温莎的脑袋和脖子让他不至于乱动而割伤，以便让理发师快速地完成他的工作。
    实际上，温莎根本就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从收到红泥和尤利西斯的戒指之后，温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反抗莱昂内尔。
    顺从而又认命地微眯双眼，温莎掩盖住自己空洞的目光，任由女仆们把他当成布偶一样摆弄。
    清洗只是前提，清洗完毕之后，送给城主享用才是正题。
    出浴之后的温莎，只裹了一条毛毯，就被送到丹古堡城主的卧室。
    丹古堡的城主大人，靠在窗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除了头发比之前长一些，温莎又恢复到了莱昂内尔记忆当中的模样。浑身雾气蒙蒙，还泛着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