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吓了一跳，猛地蹦了起来。
    但是周围根本没有人, 生命神庙里空荡荡。不, 马上就会有人。但刚刚温莎确定整座神庙里, 只有他一个人在。
    巨兽大德鲁伊推门进来, 开口有些心虚地说：“怎么了？你的脸色好想看到了鬼。”
    温莎当然不是看到了鬼, 但是他不想解释自己苦恼的原因。“啊, 真是抱歉, 巨兽大德鲁伊。”温莎耸了耸肩膀, 拿毛巾把头发弄干，“我可能是做了个白日噩梦。”
    “我第一次听说还有白日噩梦。”巨兽大德鲁伊还是那副庄严神圣的模样, 完全装作在温泉旁边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看来这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啊？”温莎不明所以, 耸了耸肩膀, “研究什么？”
    “梦境。”巨兽大德鲁伊回答道，“德鲁伊们也是梦境的守护者, 如果出现噩梦，那可就糟糕了。人类也可能会困在梦境里出不来的。”
    “我还以为梦境是思想……”温莎低声嘟哝说，“而德鲁伊们研究的是生命。”
    “必须要有生命与死亡，思想才能附着其上。”巨兽大德鲁伊一本正经地摇晃手指, “不管是骸骨，幽灵还是骷髅什么的, 他们死亡了, 才会有我们活着。生与死, 本来就是一体。是不可分割, 是存在于一件事物的两面。”他指着地上的碗说，“从那只碗里，你看见了什么？”
    “里面和外面。”温莎略微思考片刻，以保证自己的回答不会显得特别傻，“你是说，思想附着于‘生命’的‘里’，也附着与‘死亡’的‘外’，所以必须是要有‘生命’或者曾经有过‘生命’的东西，才会有‘思想’附着。这就是说——死者也有思想？死者也会做梦？”
    “说得没错！”巨兽大德鲁伊微微一笑，嘴角挤出两个漂亮的笑涡，“可我看见的是——你们昨天没有洗碗。橡树之父允许你们住在生命神庙里，但是不允许你们把这里变成垃圾场。”
    不能确定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得温莎，只能难为情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来洗。”还是莱昂内尔替温莎解了围，如同他一直以来所要表现出的那样，“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我来做，毕竟我是牛顿大法师的扈从。”
    金狮子爵打了两句趣，没有再说其他，巨兽大德鲁伊自然也不会多做为难。他开始询问起温莎的病情，在得知昨天晚上刚刚发作过一次之后，巨兽大德鲁伊推断：“下一次会是迎春花节。”
    “我能痊愈吗？”温莎不放心地问道，“迎春花节之后，再发作一次可以痊愈吗？”
    “我不知道，先生。”巨兽大德鲁伊耸了耸肩膀，老实地回答，“这次发作比上次间隔长了一倍时间。但并不代表下次发作之后，没有下次。如果你能够抵抗住魔瘾症的侵袭，发作时间会越来越少。但是恕我直言，比起来肉体上的痛苦，心理的渴望，才是最难以戒断的？”
    “什么？”没想到巨兽大德鲁伊会这样说，温莎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难道我这一生，都要背负这种痛苦吗？”
    “不，不，我想你误会了。”巨兽大德鲁伊摆摆手，耐心地劝说温莎，“你可以戒断魔瘾，只要在三个月内没有发作，就说明你戒除了心里上的依赖。但是……就像我之前所说过的那样，先生。心理上的依赖才是最为可怕的。”
    “心理？”温莎疑惑地望向巨兽大德鲁伊。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种例子——依靠自身毅力戒断魔瘾症，停用魔药成功的人。”巨兽大德鲁伊抄起手，双手放进袖子里，满脸都是遗憾，“但是后来，又开始服用。你只要不去渴望，服用魔药之后感受到的那一切——身体的年轻轻盈，内心的平和宁静……那些虚假的舒适感，只会给你的身体和灵魂带来片刻的欢愉，最终会毁掉一切。”
    “我不是为了获得快乐而开始喝魔药的。”温莎淡然地回答，“所以我不会回想那些，谢谢你，巨兽大德鲁伊。”他顿了顿，眼神瞟向正在洗碗的莱昂内尔，“我不会再饮用魔药，哪怕是一滴。”
    “橡树之父庇佑你。”巨兽大德鲁伊摁住胸口，优雅地鞠了一躬，“愿你的人生，从此如同散叶大树一般繁茂。”说完赐福喻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那个，你看见毛球了吗？”
    和巨兽大德鲁伊相处了几个月，温莎已经习惯了他的跳跃性思维。
    “毛球？那只豚鼠？”聪明的温莎很快就猜测到，毛球应该是那只肥胖的豚鼠最适合的名字，“它可能不太喜欢水，我进温泉洗澡的时候，逃掉了。”
    这个消息对巨兽大德鲁伊来说不太好，他低声嘟哝了两句，忽地变成一条小狗。它摇着尾巴在温莎衣服来嗅来嗅去，嗅了好大一会儿，才汪汪两声，用脑袋顶开生命神庙的后门，跑进雪地里。
    莱昂内尔依旧低头，没完没了地洗着两只碗。
    正如巨兽大德鲁伊所估计的那样，在迎春花节当天晚上，温莎的魔瘾症又卷土重来。这次温莎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在他圣山的简朴生活，和奢华丝毫不沾边。却在生命神庙内奇迹般地变得强壮起来。这也是温莎这几年以来，唯一在寒冷的日子里没有生病，没有哮喘的冬天。
    德鲁伊的照料算不上精心，却总是恰到好处。他知道温莎什么时候需要休息不能打扰，知道温莎什么时候需要陪伴，也知道温莎什么时候需要药物和治疗。
    这种恰如其分的陪伴，正如同有着一定空间和距离的家人。圣山上，温莎几乎可以说是得到了一切应有的照料，不仅是他的身体，连同精神都变得强壮起来。
    即使是不愿意，温莎也得承认莱昂内尔对此也有一份功劳。他们住在与世隔绝的圣山，却没有办法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迎春花节那天晚上，肆虐整个冬季的风雪，终于停了下来。空气中冰冷清冽的风雪气味，被香甜迷人的花蜜味道以及扑鼻的迎春花香味所代替。昨天温莎还出过生命神庙，目之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而今天，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
    大片大片的新绿覆盖山头，白色被绿色所替代。青草新鲜的香味，混合着不知名野花的方向。水珠在草尖上，在温莎脚下银光明灭，蝴蝶在温莎脚裸旁扑扇翅膀。
    昨天夜里，巨兽大德鲁伊站在巨兽之喉高唱圣歌。大德鲁伊不仅是为圣山，也为整个斯刚第王国，带来了明媚的春天。
    太阳耀眼明亮，不再惨淡发白。天空不再铅云密布，而是湛蓝如洗。
    温莎从未感觉过，斯刚第王国的迎春花节，竟有如此灿烂美好。
    野花和芳草，混合了泥土的味道，比任何香水都要好闻。双脚踩上去，比任何高级地毯，都还要触感柔软。
    “真是不可思议啊！”温莎随意在生命神庙周围散步，忍不住赞叹道，“我还以为圣山只有狂风暴雪，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景色。天呐，我差点爱上这个地方了。”
    “你以后也会爱上它的。”巨兽大德鲁伊不知何时出现在温莎身后，他看上去有点劳累，但是精神十分好，“牛顿先生……”他目光越过温莎的肩膀，望向推开生命神庙后门出来的莱昂内尔，“还有金狮子爵大人。”
    “早上好，天气不错。巨兽大德鲁伊。”莱昂内尔满脸都是幸福餍足的模样，根本不用想就可以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在巨兽大德鲁伊在高唱圣歌时，他有过如何美妙的春宵。他满脸堆笑，礼貌地向巨兽大德鲁伊文好，“请允许我恭贺您，非常成功。我第一次看见自然教派的神迹，真是令人惊叹。”
    巨兽大德鲁伊微笑着接受了恭维，可他下面说的话，让莱昂内尔脸上的笑容满溢幸福，变成了枉然若有所失。
    “橡树之父在风雪当中留下了两位先生，”巨兽大德鲁伊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也以明媚春光，护送两位先生下山。圣山毕竟是一个隔绝尘世的场所，不是修行德鲁伊，不适合长期住在此地。我想先生们在尘世当中，还有许多未完的事情要去处理。”
    巨兽大德鲁伊说得没错，圣山上悠闲的生活，差点让温莎开始迷恋起这里来。但是圣山，不应该是一名符文法师的归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即使是山下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必须离开这里，一跃而入。
    走的时候，温莎还是披着他上山时的那件斗篷。只是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他的肩膀有些发沉。
    温莎重重了叹了口气。
    “我的肩膀很重。”他说。
    莱昂内尔望向温莎，低头在他斗篷上寻找到了根源：“艾德里安，你斗篷上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