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转了一圈, 没有在斗篷上发现任何东西。肩膀还是感觉很沉重，重得都有些发酸。
    莱昂内尔无奈摇头，从温莎斗篷的底部，两条布褶的中间, 提拎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他嫌恶地瞥了一眼手中沾满各种草根碎石的毛团子，随意甩了几下。没想到那毛团子还凶得厉害，转身就是一口咬在莱昂内尔手上, “啊嗷——！”
    趁着提拎它的人吃痛松手, 毛团子骨碌一下翻下地, 小手小脚啪嗒啪嗒刨开草转身就要逃。
    “逮住它！”莱昂内尔还是第一次这样丢脸, 竟然被一团毛团子给偷袭成功,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算得上是恼羞成怒，“别让它跑了, 艾德里安！”
    温莎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遵命，子爵大人。”他慵懒地摇晃脑袋, 尽量保持心境平和的模样, 勉强绷紧一张脸，堵住滴溜滴溜跑得飞快毛团子的退路。“金狮子爵让你投降，小毛球。别跑了，你没退路了好吗？”
    小毛球才不会因为温莎的话停下, 相反它灵活地钻到温莎长袍里, 迅速往下打洞。温莎兔子似地向后跳了半步, 只看见半个肥屁股扭来扭去。
    莱昂内尔眼疾手快地冲过来，双手捂住毛团子，但当他松开手，手心之下却只有一个洞。
    “它逃了。”温莎摊开手，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这家伙是德鲁伊？”莱昂内尔望向温莎，见对方摇头否认，“那你为什么和它说话？”
    “我想它应该听得懂，并且我们不应该找它麻烦。”温莎望向圣山，生命圣庙的黑色轮廓完全看不见，它和山脉一起，笼罩在山顶雾霭积云当中，“这家伙是巨兽大德鲁伊的……呃，我不确定是宠物级还是朋友。我想它应该知道回家的路。”
    温莎当时是这样说的，他难得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然而现实是——这一团毛团子一路上跟着他们。
    天气转好之后，莱昂内尔的手下立即在圣山附近等着。当初莱昂内尔一个人上山搜寻温莎时，就对心腹做过详细的安排。温莎与莱昂内尔还未走到山脚，远远能就看见白色尖顶帐篷。
    “我还以为你真的如你所说……”温莎搭了个凉棚，远眺山脚的人们，“抛弃了一切，来寻找我。果然我还是很天真不是吗？子爵大人，我当初还真的相信你了。”
    “我确实是抛弃了一切，上圣山寻找你。”莱昂内尔抓住温莎的胳膊，用力拽住他，快步往下走，“但这并不矛盾。我是不会让我的手下去为我的私事冒无所谓的险，毕竟爱你的是我，不是他们。曾经有那么短短几分钟，我甚至以为我会永远呆在圣山，再也无法下山。”
    莱昂内尔个高腿长，迈的步子也很大。温莎需要一溜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他大口吸入圣山香甜新鲜的空气，扭头盯着莱昂内尔看个不停。“这么说……你，你告诉他们的是……”温莎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终于引起莱昂内尔的注意。
    “要休息吗？”莱昂内尔叉腰转身，歪头示意温莎，路边有一块大石头可以坐。
    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温莎心想。他抿紧嘴唇，撑住膝盖喘了一会儿。他抬头时，眸色微黯，但他还不会傻到去刻意触碰莱昂内尔的逆鳞的程度。
    石头被太阳炙烤，略带温热。气温略有上升，温莎褪下斗篷，随意丢在一边。暖醺蠢风吹过他的肩头，吹动他的长发。温莎双眼微眯，貌似享受地将手撑在身后。
    “不要回丹古堡了。”莱昂内尔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阳光给他紧皱的眉心投下一片阴影。温莎转过头不解地盯着莱昂内尔看，他长出一口气，补充道，“艾德里安，我说你不要回丹古堡了。”
    “那太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那里。”温莎平静地回答，“风总是太大，无论冬夏，整夜不停。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吹得我头疼。”
    “我们一起回凯拉尔。”简单，准确，不容置疑的陈述句。果然是莱昂内尔的风格。
    温莎目光瞟向草地，芳草当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温莎觉得自己能够听见那个声音，不光是这些，花瓣展开，嫩芽破土，远处的池塘里，水泡破裂……所有的声音他都可以听见。
    他也能够听见莱昂内尔貌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激烈而迅速的心跳。
    那是因为害怕被拒绝吗？
    阳光给了温莎不同于以往的力量，这种感觉有些奇妙。或许是这块石头的原因？温莎低头不语，沉默地摩挲剩下的石头。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大声呼喊温莎，因被忽视，而产生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友好，“你不搭理我，这很不礼貌。我们应该走了，在这里呆得太久，会影响到其他人。”
    “谁？”温莎漠然抬起头，越过莱昂内尔的肩膀望向山下的帐篷，“山脚下那些人吗？他们反正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不在乎多少这一会儿。”
    “当然不是，我们要下山之前，巨兽大德鲁伊就已经报信过去。”莱昂内尔无奈扶额，一脸感到十分头疼的模样，“他在巨兽之喉的喊声，大家都可以听见。所以这些人昨天才来，如果我们不下山，和他们一起离开，你让树胡子长老会的人怎么上山？”
    “我还以为是你让他们来接应你的。”温莎把嘴唇抿成一条线，狐疑地盯着莱昂内尔，“如果你当初没有找到我，你可以扭头下山不是吗？”
    “我的尸体会下山。”莱昂内尔冷冷地回答，“现在我们能够活着下山不是很好吗？德鲁伊也没有为难你，而且你还，戒断了魔瘾。”
    “因为这个事情，所以你生气吗？”温莎的直接了当，让莱昂内尔显得有些尴尬，“我以后不会再饮用魔药了，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去凯拉尔。”
    “你想回丹古堡？”莱昂内尔问。
    “我想回红泥山庄。”温莎回答。
    轻巧地从石头上跳下，周围万物的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温莎的听力又恢复到了原本正常人类的程度，他有些遗憾地歪着头，盯住这块石头看了好大一会儿。
    如果能够带走一块，回去好好研究就好了，可惜手上什么工具都没有。温莎无不遗憾地想。这块石头浑然一体，周遭连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都没有。
    “你要回红泥山庄？”莱昂内尔下山的步伐突然停住，他没有回头，只留给温莎一个背影。
    “不行吗？”温莎反问道。
    “不，当然可以，你可以回家。”莱昂内尔回答，他转身朝温莎灿烂微笑，天上的太阳，地上的春光，都在这个微笑面前安然失色，“毕竟这就是你此行目的不是吧？可是你不能就这样马上回去，至少得去收拾一下行李，看看你都穿的些什么！”
    确实，还穿着冬装跑回红泥山庄，在已经开春的斯刚第王国里，显得十分不合时宜。这一次温莎没有反驳莱昂内尔的话，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跟着他一起下了山。
    山下的人群看见莱昂内尔归来，立即欢呼雀跃。好像不是在迎接他们的主人归来，而是在迎接王国的英雄归来。贴心的管家在他们开口之前，就知道了他们的需要。他为莱昂内尔与温莎带来了合身的春衣，让他们在帐篷里面换好衣服，就可以即刻出发。
    温莎脱下斗篷与外套，还有里面的毛背心与内衬，换上带薄绒的春装，觉得胳膊有点冷。可能一时间穿得太多，反而那些衣服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人类总是被各种习惯和惯性牵着鼻子走，习惯于寒冷，习惯于炎热，习惯于……陪伴。
    习惯是世界上最难以克服，也是最可怕的东西。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也是一件利器。
    温莎习惯地坐在莱昂内尔对面，习惯两人之间的尴尬沉默，习惯地眺望原野风景，也习惯地对于啪啦啪啦的小爪子的声音，听而不闻。
    这声音一直跟着温莎来到丹古堡。不知道是莱昂内尔有意拖延行程，还是他根本不在乎在路上浪费的诸多时间，他们在四月初，才回到丹古堡。
    没有走捷径，让他们这次回丹古堡反而像是一次旅行。
    那小爪子的声音也跟了他们一路。
    温莎没有反对莱昂内尔的安排，他需要一点时间去策划回家之后怎么办。而且既然莱昂内尔同意，那么就不会食言。他可以放慢脚步，不表现得那么急躁。他可以将自己的全部财产转移到朱诺斯城。回家，也需要带上一笔钱，看有没有地方能够帮助红泥山庄的地方。
    但是世界的变化总是比温莎估计来得更快，莱昂内尔刚刚回到丹古堡，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餐，出征信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