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法师专注地蹲在蜡烛旁，小心翼翼地守护火苗。他急切地想确认, 这个恶魔传送法阵里, 到底蹦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虽说温莎开通传送法阵时, 指定了迷烟之名, 并且多次呼唤他。但从地狱深渊回应的情况看来——迷烟可能已经堕入了很深的地方。
    所有恶魔都想往上爬, 地狱深渊终日燃烧的烈火, 让他们无一不饥渴难耐。通道开启的范围并不大, 但是能够察觉到这个传送通道的恶魔, 都在蠢蠢欲动。
    温莎不止听见一个声音，在通道内回荡。他们吵吵嚷嚷, 挤来挤去，蜡烛疯狂的火焰疯狂跳动, 迅速延长, 如同触手般互相缠绕。每一根火苗都想要挤掉别的火苗，自己挤上狭窄的通道出口, 来到相对地狱深渊来说比较平和，比较容易生存人类的位面。
    地板开始抖动，最开始只是让地面上的蜡烛跳跃。紧接着，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水壶和杯子互相碰撞, 一阵叮当乱响，好像产生了级别不是很高的地震。它们互相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大, 也越来越清晰, 地面开始扭曲, 如同小河里的波浪。
    这波浪愈演愈烈, 地面开始疯狂扭曲，好像喝醉了的人跳着没有规律的舞蹈。这舞蹈越来越狂烈，越来越疯狂，地面飞速欺负，宛若惊涛骇浪，颠簸得温莎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
    但从房门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即使是现在圆环法师的所有人都聚集在温莎门外，他们也只能看见紧闭的房门，听见一片静谧无声。
    事实上，现在圆环法师旅店的大厅里面正热闹，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异常的魔力流动。五月正是法师们入学的时候，新生的加入，更加令年轻的法师们都忘乎所以，醉态百出。
    提里安法师协会并不禁止法师饮酒，只要达到饮酒年龄，怎么喝都可以。
    而现在，早已达到饮酒年龄的温莎，却在为自己喝醉懊悔不已。温莎所处的房间，以恶魔召唤阵为中心出现了严重的空间扭曲，他所在的空间既不是现世界位面，也不是地狱深渊位面。他现在正处于两个位面的夹缝当中。
    被法师们称做“墙”的地方。
    温莎跪在地上，酒已经醒了大半，地板在疯狂地跳舞，让他头晕目眩。每一根蜡烛之下，都有一条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裂纹。从裂纹的另一个方向，透过来幽幽绿光。那绿光，跳跃抖动，如同烈焰。
    来自于地狱深渊的火焰。
    如同绿色粘液一样恶心，一样剧毒。腐蚀性强过硫酸，气味臭如硫磺。比岩浆更加炽热，恶臭胜过成堆腐肉。
    恶魔之爪尖利无比，一点点挤开缝隙，探入两个位面的夹缝空间。每一道裂纹之中，都有那些令人憎恶恐惧的爪子。它们疯狂地嘶吼，互相推搡，争夺进入人类位面的机会。
    地板发出声声哀鸣，吱吱嘎嘎的声音如同有上千只手同时在挠着窗户玻璃。枯树般的胳膊突破位面边界墙，地板四散飞溅，碎裂的木片四散迸裂飞溅。
    此时此刻，温莎处于地狱边缘。若是他不有所行动，那很快就会被这些恶魔占领主导权。在究极问题上面，恶魔们和人类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无时无刻不想要过好日子，想要获得更好的生存条件。人类选择侵害其他人类和种族，恶魔同样。
    在这一点上面，温莎认为恶魔和人类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但是人类总归还是有一些恶魔不所不具备的品质，既有恶毒的本能，也有与生俱来的同情心。传说也是如此——创造者将神性与人类赋予了人类，人类却不小心沾染上恶魔的习性。
    因此人们总是会有许多矛盾的想法，前后不一的行为，堕落且容易受到诱惑，却又高尚而又坚定。这一切矛盾，在人类的个体上，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温莎厌恶这些恶魔，他又需要利用恶魔。至少目前，需要利用其中的一只。
    “迷烟！”
    人类法师尖利的叫喊在这个半封闭空间回荡。召唤法阵中心，放着原本拘束小恶魔迷烟的黄金蛋，那里是六芒星阵的中心部位，也是整个法阵不曾被恶魔破坏的部分。甚至，那里的蜡烛都不曾跳动分毫，而现在，似乎是在回应温莎的呼唤，蜡烛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紫色烟雾。
    “快出现！”
    “你答应要守护我的！”
    “你不是我的仆人吗？”
    烟雾迅速喷涌，景象壮观远超冰原火山喷泉。喷涌的烟雾笼罩整个空间，呛人的烟雾逼退了所有妄图穿过传送法阵来到人间的恶魔。
    “咳……咳咳……迷……迷烟——！”
    烟雾倏然凝固，庞大的怪物躯体冲破四壁，显现出温莎所存在空间的真正面目。
    他们没有在旅馆里，也不是在人间。周围扭曲的空间好像有人将几十种颜料倒进水里，再拿棍子胡乱搅合。
    那怪物低沉咆哮，隆隆作响，胜过龙鸣。
    “坏主人！！！”
    或许它的形体不是那么真实，发出的气旋却足以让空间扭曲。气旋刮走温莎单薄的身躯，如同风滚草般翻滚于孤零零的地面——空间的墙壁才刚刚的爆炸当中，已经消失不见——强烈得的气旋吹到边缘，温莎身形一晃，差点滚落下去。
    好在温莎及时伸出右手抓住地面边缘——它薄得像张纸，却坚硬无比——身体来回晃动，好似风中的葫芦。
    现在，温莎可以看清楚那怪物是什么了。
    任何恶魔辞典里，都未曾记录过这种恶魔的形态。它的脸，好像被拉长的爬虫类，皮肤如同忽然被凝固的紫色岩浆。四肢瘦长如同枯干树枝，身形巨大入山，肚子滚圆如蜂。背后沿着脊椎突出的骨骼，材质看上去好像紫水晶，让它的背部看上去如同插满利剑的山峰。融化蜡油一般的火焰，在它身边飘忽不定。
    要是能够把这种恶魔形态给描绘下来，说不定还可以在恶魔种类上添上一笔，也算是重大发现。如果温莎能够活着出去的话，可他现在，坚持不了多久。紧张的汗水湿润了温莎的手心，右手也疼得厉害，温莎以为自己的肩膀脱臼了。手臂的痛楚让他感觉有些坚持不住，他的身体慢慢下滑，很快就会掉进扭曲空间。
    “坏主人！！！”
    主刀了整个空间夹缝的迷烟一脚踩在温莎手上，这个举动阻止了温莎的下滑，也给手骨带来极大的痛楚。温莎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主人丢下了我！”巨大怪兽厉声高喊，嘴里喷出的气旋几乎可以刮掉人的头皮，“主人抛弃了我！主人忘了我，主人不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的！主人只在需要利用我的时候才叫我！主人，不是迷烟的主人！”
    说着那怪物就要松开爪子，温莎迎着气旋，用力把肺部的空气全部挤出来，才能勉强发出一点细若蚊吟的声音：“我想知道！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我们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听！”
    “主人是个骗子！！！”怪物疯狂咆哮，震动得地面扑簌簌掉落，“主人忘了我！！！”
    这个情况不太妙，温莎没有多余思考的余地，他得先稳定下来迷烟的情绪。如果这个异空间崩塌，温莎迷烟最多回归自己的深渊位面，回到它以前来的地方。作为人类的温莎就没有那么好运气，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会死，在这里。人们将无法照到他的尸体，而他的灵魂则可以横渡冥河。
    但现在看来，温莎面临的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永远飘荡在扭曲空间之中，直到下一个来这里的人能够找到他。而这种情况微乎其微，他的身体会在扭曲空间当中被拉伸、撕碎……而灵魂则是堕入虚无，无法进入轮回之境。
    “我一直都在召唤你！！！”温莎冲着变成硕大怪物的大喊，“我找了你快一年，你到底去哪儿了！该死的迷烟，说好的要守护主人呢？欺骗了主人的仆人，怎么可以反过来指责主人！”
    怪兽愣了愣，空间中肆虐的气旋暂时停止。时间并不太长，很快，所有风平浪静时的压抑，随着席卷而来的怒气，变本加厉地造成更为强烈的气旋。
    “骗子！！！”
    地板的砖块哗啦啦往下掉，唯一能够支撑位面的平台正在胜过龙啸的怒吼当中，迅速分崩瓦解。砖块落入扭曲空间，进入了虚空的维度，在那里，任何物质都会因为产生变形而发出强烈哀鸣。砖块碎裂的声音尖利得，它们好像有着与生俱来的生命。
    人类法师瘦弱的身体随着狂烈气流摆动，他细瘦如柴的胳膊，是唯一能够支撑他躯体的东西。
    “我正在召唤你！！！”温莎别过脸，尽量避开让他呼吸不畅的强烈风暴，“我……我一直没有放弃过你，你不是听见了我的召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