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莱昂内尔参加过的第一次大战, 却是最为残酷的一次。他至今都可以闭上眼睛，就看见当时滚滚燃烧的浓烟。围城进行了五个星期，每天都在死人。他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值得依靠的圣骑士们，一个个从他身边消失。
    莱昂内尔所在的钢铁玫瑰骑士团, 在整个东征军里, 总是冲在最前面。莱昂内尔继承了他的老师剑圣泰瑞的圣剑，也继承了他曾经指挥的那一队圣骑士的指挥权。作为先锋军，莱昂内尔的队伍死伤最为惨重。原本一队两千名圣骑士, 五周之后, 能作战的仅剩下五百人。
    这一点让莱昂内尔十分难过, 无论他如何挥汗如雨, 如何奋勇杀敌, 站在他周围的圣骑士越来越少。泰瑞剑圣的孙子兰德尔则对此不以为意。“战争总得付出代价。”他说, “往好的地方想，亲爱的, 至少我们进城之后可以捞他一大笔。圣光会赞扬我们的英雄顽强, 并给予每一位参加战斗的圣骑士赐福。”
    故去者，去往天堂。尚存者，誉满人间。
    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曾经如此承诺过。
    “杀异教徒不算杀人, 那是通往圣光神殿的捷径。”
    在他们出征之前，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曾经在凯拉尔的圣光大教堂做过慷慨激昂的演讲。但最有吸引力的不是他所承诺的“天堂”, 而是他所提供的“机会”。
    “一文不名者, 可成一城之主。富有者, 可载誉而归。”
    在东方，在古德斯，有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随军的很多人，并不是圣骑士。他们连雇佣军都算不上，里面有不少逃离庄园的农奴，想以此获得自由。而在圣骑士里面，很多都是莱昂内尔这种人——他们不能继承家业，以军队为家。战场就是他们的职场，马革裹尸就是他们的归宿。
    在战争中，他们可以获得名誉和地位，当然少不了金钱。或者能够获得比继承家业更多的利益，让那些自从出生就订了婚决定终生的家主眼馋，多么扬眉吐气！
    而莱昂内尔，只想要一件东西——安全感。说起来可笑，在随时会丧命的战场上，只要他手握圣剑奎因多尔，他就有安全感。手中如果没有剑，总觉得会少了什么。而且，若是能够获得金钱和权利，就能在上流社会中站稳脚跟，就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
    光是剑，还没有办法好好地保护自己。他还需要——权利。
    曾经有人用权利伤害过他，那时候他才十二岁。
    莱昂内尔无法忘记，石头砸向城墙发出的巨响。圣骑士们前赴后继，几乎是后来人踩着前人的尸体向上攀爬。作为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圣骑士，莱昂内尔受到了猛烈的攻击。那些异教徒的骑士们，既残忍又凶猛，他记得那些被打倒圣骑士的下场。
    被马匹拖行，被砍下四肢，被残忍地杀害。
    除非，是一只金鹅。
    能够换取大量赎金的贵族，才有被优待活下来的可能。可惜莱昂内尔并不是一只金鹅，他都不能肯定自己可以换到五枚金纳尔。虽说没有试过，但他敢肯定——家族不会为他付出一个铜子赎金。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被逮到。奎因多尔在战争的迷雾与黑烟当中闪耀，所到之处，异教徒武士皆拜服在圣光的力量之下。
    也就是在这次，莱昂内尔遇见了另一名能够使用圣光之力的男人。
    当时，随后赶来的兰德尔冲锋到他身边，他们背靠在一起，不断击退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
    “我们得到旗杆那里去！”莱昂内尔喊。
    他俩一路斩杀，以高超剑技冲出一条血路。他们身后的道路立即被随后爬上城墙的圣骑士们填充，在战争与火焰的洪流当中，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们，如同一道河流，冲破了红与黑，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城垛的高处，插着旗杆的地方，有一名异教徒武士正在奋力战斗。他手中的剑，不断散发出着诡异的红光，高贵的圣骑士们，在这红光之下，不断地被击落城垛，掉下城墙，英勇战死。
    莱昂内尔冲上去，迎头就是一剑。在斯刚第王国，莱昂内尔的剑术少有敌手，老剑圣泰瑞曾经高度赞扬过，莱昂内尔的剑术天赋和领悟力，是他见过的人当中，最为出色的。
    现在莱昂内尔却开始怀疑其他老师的话来。不过一次交击，莱昂内尔就发现一个事实——那名武士也在使用圣光的力量。他看上去比自己要年长，满脸都是络腮胡子。现在那卷曲的黑胡子乱糟糟的，上面沾满了圣骑士们的鲜血。
    从这位武士的表情上看来，他也感到不可置信。他们在城垛上面缠斗，最终还是以这名异教徒武士被圣骑士们的银色洪流淹没之前逃走，作为结局。
    此后他们多次在战场相遇，莱昂内尔终于知道知道了这位圣焰教武士的名字——冈比西斯。
    还有他那把也被称为圣剑的武器——海姆多尔。
    战争结束之后，占领了古德斯的圣骑士们接到了教会的命令，让他们烧死城内所有的异教徒。
    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亲自督促，让他们——屠城。
    早在莱昂内尔第一次参加圣骑士东征之时，莱昂内尔就遭遇过屠城。那时候他十二岁，已经是一名扈从。一般扈从都是十四岁以上的孩子，莱昂内尔还有些过于年轻，虽说是个头上面不输那些十四岁的孩子，可他还是过于年轻。
    那一次，他没有参与进去。
    他们一路向东时，途径丹古堡。一路走来，莱昂内尔已经经历了不少战斗，所以当他接到命令，明天一早进攻丹古堡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座城堡处于普鲁士帝国的边缘，是异教徒的领地，要攻打它再正常也不过。
    就是在接到命令那天晚上，圣骑士们整装待发，不少人趁着这个机会，找随军的妓、女寻欢作乐。毕竟明天上了马，他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做活人做的事情。
    所以，当钢铁玫瑰骑士团副团长利奥波特·福特让他到副团长帐篷时，莱昂内尔没有反对。
    而到了帐篷里，福特却捏着他的脸，看个不停。莱昂内尔的母亲塔莎经常说他除了长得好看，没有任何优点。她总是让莱昂内尔好好地利用来自于父母给予，天上垂青的相貌。莱昂内尔对此十分反感，不仅仅是出于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小小的叛逆。
    “多漂亮的孩子。”副团长终于看够了他的脸，对他说，“来，擦亮我的长矛。”
    “遵命，长官。”他这样说，转身就去找福特副团长的长矛。
    可高大健壮的男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他，邪恶的笑容扭曲了面庞：“多纯洁的孩子啊，不是那一根。来，先把这身碍事的衣服给脱掉吧，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和你的脸蛋一样迷人。”
    后来莱昂内尔才知道，许多扈从对主人还顺带解决生理问题。他的老师泰瑞剑圣从未要求过他这样，也没有教过他这些。还是一名孩子的莱昂内尔吓坏了，顾不上太多，身体在头脑之前行动，拔剑就刺。
    副团长的惨叫引来了卫兵与一大堆围观者，他们看见平时张扬跋扈的副团长捂着大腿跪在地上，站在他对面的孩子手握武装剑，剑尖还在滴血。
    “抓住他！”副团长恼羞成怒地大叫，给莱昂内尔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他是异教徒派来的刺客，把他的头砍下来！”
    卫兵们压住莱昂内尔的胳膊，要把他处死。关键时刻，是他的老师泰瑞救下他一命。
    莱昂内尔跪在地上，茫然地盯着膝下泥土。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刽子手的刀锋触及后颈，感觉冰凉。
    真不想死。这是莱昂内尔最后的想法，但他的嘴被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刀锋划破空气，差点挨着他脖子时，老剑圣如同撞钟般的声音在刑场上震耳发聩。
    “住手！”老剑圣以极高的技巧格挡住刽子手的剑，用肩膀将对方撞到在地。事情不会就此结束，甚至惊动了团长罗杰·帕克。他与福特副团长来到他们跟前，询问事情的经过。
    “莱昂内尔不是刺客，他是我的扈从。”泰瑞说，“他不附带解决男人需求的义务，就算是有此义务，也轮不到你！”
    “可他刺伤了我！”福特说，“你要庇护他，那么我有权怀疑你是否也被我们的敌人收买。”
    面对副团长的刁难，泰瑞说：“刺伤您他的不对，年轻人犯下错误，理应受到惩罚。”
    逃过一劫的莱昂内尔又遇上新的麻烦，他被捆到柱子上，脱光上衣裸露背后的姿势，让他觉得很没安全感，他很害怕。
    包括团长在内，所有人都同意他受到鞭打。由泰瑞亲自执行。
    行刑之前，莱昂内尔扭过头，颤声叫道：“老师。”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平日里那个和蔼又严厉的老师。老剑圣责令他转过头，咬紧牙齿：“在这里，要叫主人。”
    从未有过的剧痛与背叛感觉，使他昏过去好几次。他受了伤，不仅是身体。因此他也没有参加丹古堡的战斗，自然也没有参加屠城。他只记得恍惚之间，病榻之旁，泰瑞剑圣那张年过半百的老脸，每一根皱纹里面都堆满忧伤。
    “孩子，你以后，要努力向上爬。”老剑圣说，“要比那些想要打倒你，想要伤害你的人，爬的更高。你要努力在上流社会当中立足，要打倒所有恶意，不被他们侵蚀，只能比你的敌人更加强大。快点变强吧，我的孩子。”
    军队在丹古堡修养时，莱昂内尔看见的是屠城之后的城市。他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安静了些。比起来空荡荡的城市，他身上的鞭痕更能够令他痛苦。
    然而，当他真正参与到屠城，他才发现，这样的结果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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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重新写了一遍。
    下一章还是主要以莱昂内尔的回忆为主，温莎暂时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