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参与过古德斯城夺回战斗的圣骑士, 会对人炫耀他们的功绩。比如说那位“红猪”。
    马文·舍伍德先生与莱昂内尔不是同一个骑士团的人，他甚至算不上一名真正的圣骑士。事实上，新月骑士团在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看来，就是一群地痞无赖。
    红猪打心眼里喜欢战争，他经常说：“还有什么娱乐, 比战争更有趣的呢？我喜欢看见不管是谁也好, 被长矛刺中；我喜欢看见人们的脑袋飞出去，胜过所有滑稽戏；我喜欢听见惨叫与哀嚎，胜过一切音乐；我喜欢战争, 胜过一切娱乐！”
    这样的人, 会炫耀他们在齐膝深的异教徒鲜血里行走。但莱昂内尔所见的, 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双目所及之处, 都是无尽的人间地狱。
    普鲁士帝国守城的武士里, 没有被杀的那些, 等待换取赎金。圣骑士屠杀的都是平民，无辜者的鲜血在地砖的缝隙中流淌。如同小溪流一般, 汇聚到低洼的地方, 形成一滩一滩的小水塘。
    不，血塘。
    莱昂内尔这一刻才发现，他以往把战争都想象得太天真。在战场上为了生存而斗争八年之后, 他才看清楚战争女神本来的面目。
    她狰狞的面孔，沾血的利剑, 以及响彻云霄的战吼, 都只是表象。在战争女神格瓦雷向前踏出的那一步里, 才是血淋淋的真实。她脚下所踩的尸体，并不是贵族与战士，而是饱受战火摧残的平民。
    抢劫与屠杀，才是占领的主题曲。金钱与杀戮，才是征服者酬劳。
    古德斯城的一切，都归属于圣骑士，归属于圣光明教。圣焰教的失败，不仅仅失去了圣地，也失去了数万名教徒的生命。火焰没能庇佑他们，反而将他们送上绝路。
    这是来自于教廷的使命，走在战争第一线，代表着教廷的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亲自督促。圣光明教要让那些异教徒，那些火焰的崇拜者，在火焰当中化为灰烬。以此证明，圣光明教，才是圣光教派的正宗，他们才是唯一正宗。
    城市中央的花园喷泉，原本是个绿树成荫的地方，市民们在那里享受温暖的阳光，清凉的泉水与闲暇时光。
    现在，这里是人间地狱。
    圣骑士们砍掉了所有的行道树与遮阳树，曾经它们提供了多少阴凉，现在就提供了多少热焰。最开始，主教下令让圣骑士们把那些在战争当中反对他们的异教徒处死。而后，关闭上城门，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他们闯入民居，绑走正在睡觉的人，抢走宅子里一切值钱的东西。
    那些被烧死的人，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很多人都是平民，不仅是男人。包括妇女、老人和儿童在内的平民，他们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只因为他们是异教徒，有的则是直接扔进火堆。
    甚至用活人来喂食主教从城内贵族那里抢来的猛兽——这些畜生的命现在比人命还要值钱。
    古德斯城内的异教徒有十万之众，柴火很快就燃烧殆尽。那些还被关在监狱里的异教徒，还在等待主教命令。然而，他们等待到的不是宽恕，而是圣骑士们架起大锅，把人丢进沸水里煮死。
    莱昂内尔所看见的，不是异教徒在受到惩罚，不是圣光在净化，而是在锅里的父母们为了让孩子多活那么几分钟，双手把孩子举过头顶。
    这也是他至今都不吃任何炖肉的原因。
    莱昂内尔找到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要他停止这样的虐杀。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则声称这是圣光的安排，他们只是在执行圣光的安排。莱昂内尔对着主教拍桌子吼：“你们在虐杀妇女、老人和儿童！如果这是圣光的安排，那么这个圣光将不会再是我所信仰的圣光！”
    说出如此离经叛道话的莱昂内尔立即被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关了起来，在狱中，那些被关押的异教徒就在他的旁边。异教徒们憎恨他，唾弃他，辱骂他，而圣光明教也将会在宗教审判庭开庭审理他。就在几乎走投无路之际，兰德尔向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求情，才免于莱昂内尔的死罪。
    其代价当然是要他放下对异教徒的怜悯，让莱昂内尔收起那些无所谓的同情心。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声称那是邪恶在对莱昂内尔低语，是莱昂内尔受了诱惑。他们把莱昂内尔放到了祭坛上，为莱昂内尔“洗礼”。
    所谓的“洗礼”不过是另一种刑法折磨，不知道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魔法是何等样，莱昂内尔坚定地以为自己会熬过去，抵抗住剧烈的，能够撕裂灵魂的痛楚。
    他确实熬过去了，但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施法进行了七天，每天都把莱昂内尔折磨得精神恍惚，头痛欲裂。每天进行完毕之后，莱昂内尔又会被关押进监狱里。
    监狱里既潮湿又阴冷，露水沿着窗台滴滴答答往下落。他们没有给莱昂内尔任何食物，也没有水。那几天里，时间从未有过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残忍地拉长，时间随着水滴声离去，随着风声离去，随着临近监狱里的俘虏们的哀嚎离去。
    那段时间里，莱昂内尔不是没有想过，让一切就此结束。
    最终令他完成救赎的，还是他的‘小天使’。怎么能够就此结束？他还没有见到过‘小天使’。那位夫人的孩子，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他必须撑下去，到能够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天。
    莱昂内尔拉回到现实，瞥了一眼在床上睡得正香甜的温莎。在战场上，莱昂内尔不止一次地负伤，也不止一次地陷入绝望。每次能够拯救他的，都不是圣光，而是温莎。一个简单的，模糊的印象，却能够拥有拯救他的力量。
    多么不可思议！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轻轻撩动睡美人额前碎发，喟叹般地轻唤他的名字。
    似乎有魔力一般，这个名字给了他力量，给了他勇气，给了他一切。然而，他却对温莎做了什么？
    莱昂内尔出狱那天，兰德尔来接他。他们走过牢狱，俘虏们愤恨的眼神，在黑暗当中如同深渊恶鬼般闪烁。他们憎恨他。
    经过一间牢房时，两名狱卒正在押着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从他们的动作当中，不难猜测他们的意图。他们想要用他发泄一下，然后交给圣骑士们烧死他。
    莱昂内尔想要拦住他们，但他现在还穿着肮脏破烂的内衬，兰德尔只是从他一点小动作，就看穿了他的意图。穿着钢铁玫瑰骑士团善良盔甲的兰德尔拦住了狱卒：“我要带走这孩子，让圣光立即审判他，一刻都不要多等。”
    当兰德尔说出这话时，莱昂内尔能够明显地感觉得到，从囚笼里投来的恶意。每一双眼睛都在冒火，虽然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囚徒们诅咒这些所谓的圣骑士，他们憎恨着这个城市的占领者。
    除了一个人。
    在莱昂内尔的印象当中，他和温莎有些像。有一双不甚明亮的双眼，以及清亮的嗓音。
    “等等！”他说，不顾自己身在囚笼，“你们能够放过那名孩子吗？先生。”
    “哦，凭什么呢？”兰德尔问，“你拿得出来保释金吗？不太多，这样的孩子两个金纳尔就足够。你能够拿得出来吗？”
    “拿不出来，先生。”说话的人是一名青年，他尴尬地低下头，这一点也很温莎很像，“只要你放过他，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青年话语当中的暗示已经明显得都无法称得上是暗示了，深谙此道的兰德尔随口一问他说：“你是男妓吗？”
    那名青年尴尬地扯着自己白袍上的徽章说：“不，先生！我是古德斯城医学院的学生。我，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他羞怯地低下头，“我还没有被人使用过。”
    那名学生看上去没有说谎，他长得不是很漂亮，却外貌清秀，气质纯净。兰德尔把眉毛挑得都进了头盔，过了许久才说：“莱昂内尔，这个和你的‘小天使’不是差不多嘛。”
    不，差很多。莱昂内尔当时想，他的小天使应该更加，漂亮，温柔，善良，并且……应该有着一双明亮的淡紫色双眼。
    他们一起回到了城内。那间作为他们小队营地的旅馆。刚刚进门兰德尔就把那名学生给推到床上：“听说男人的滋味和女人大有不同，你要试试吗？”
    莱昂内尔怎么可能有那种心情，他只是一脸阴沉地背对着他们坐下，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血雨。自从屠城开始，古德斯的雨，一片血红。
    “我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呢？”凝视着窗外的莱昂内尔说，“这真的是圣光的意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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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写得那么快，因为我特别想快点写，就快点结局。
    即使是成绩不好，我也不想砍掉大纲，一点都，不想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