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监牢当中, 散发出腐烂的霉味。又是一天清晨来临,阳光通过房间顶部的窗户射入徒有四壁的房间,照得空气当中的灰尘闪闪发亮。
温莎咳嗽了几声,艰难地支撑起身体, 背靠墙壁。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已经记不太清楚,数天之前, 在新维泽堡宴会厅里的情景历历在目,似乎就发生在几分钟之前。
骑士们那些下流的调笑, 还响彻耳畔,白鹿公爵那仇恨的目光更是让他入坠冰窖。
深知贵族们的小把戏, 白鹿公爵冷笑着抬起他的手,打开手上的戒指。白花花的粉末,藏在戒指的储物格里。
“看看, 我们发现了什么?”白鹿公爵冷笑着说,“他们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来对付我不是吗?那么,你先把这个喝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真是让人期待。”
惊恐的睁大双眼,温莎能说的只有“不要”。
事情可不能依着他想要还是不要, 两名强壮的骑士摁住温莎的身体。白鹿公爵亲自掐住温莎的嘴, 将那些药粉全部倒入他嘴里, 而后, 公爵大人捏住温莎的鼻子, 给他灌下一整杯葡萄酒。
酒液与粉末在他食道内灼烧, 烧得温莎浑身发烫。不过两三分钟,他就是去了反抗的力气,那双漂亮的淡紫色眸子也失去了焦距。
致幻剂的效用产生时,温莎所看到的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朦胧。所有人都有三个以上影子,所有人说话都有三次以上回音。
莱昂内尔,这真的是我最后的努力了。温莎当时这样想,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我得活下去,不要死在这里。
白鹿公爵的声音,如同穿透海上迷雾的灯塔一般,让坐在迷路小舢板上的温莎看到了虚假的希望。
“两个问题,你老实说,我就放过你。你把钱藏在哪儿了?”白鹿公爵问,他的脸如同圣光明教堂里的拼接玻璃一般,全是马赛克,“谁给你的这个药,他想要你来这里干些什么?”
“钱……”温莎虚弱地说,“在钱包里。”他歪着头,口水止不住地从嘴角溢出,这药效如此强烈,让他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都……都给……给你……别伤害我……”
不过,受过很多精神力方面训练的温莎——特别是长期吸入致幻剂,导致温莎比一般人对这种药物的抗性要强很多——现在头脑还难得地保持着清醒。
他不能说,说了就算是白鹿公爵会放过他——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莱昂内尔的上司,他的那个利益团伙里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就算是莱昂内尔想要保护他,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
不管是戴克莉希女公爵还是白鹿公爵,他们要控制住温莎,要灭掉温莎,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卷进这些事件里,并不是温莎的本意。或者命运已经注定,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即使是他再想要逃离这些人,不卷进这些事件,命运也要他走上这一条荆棘之路。
“谁派你来的?”白鹿公爵的声音仿佛在一个巨大的空间来回回荡,“别害怕,你说了我就不伤害你。你如果能够出面指证,我还会保护你的安全。”
“没有谁……”温莎警觉的精神和涣散的外表毫不相符,他感觉舌头已经不太听使唤,吐出的词语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不清,“是我自己……我想要……投身于你麾下……”
“哦,我可听说你和不少贵族关系都打得火热,你住在丹古堡是吗?”白鹿公爵的身影如同在水面上晃荡的影子,“你还是莱昂内尔的情人吗?”
“情人?哈哈哈!”温莎苦涩地大笑,扯开自己的衣服,把打过孔的胸口,以及吊在那里的首饰露出给白鹿公爵看,“我……只是……奴隶……我恨他……”
令他羞愤欲绝的东西,竟然还救了他的命。之后在监牢里度过的,温莎想起那个场景,背后直冒冷汗。但是在当时,温莎白鹿公爵相信了他的说辞。
“说下去。”白鹿公爵说。
“我喜欢你……在宴会上见过一面……就喜欢你……”温莎虚弱地喘息着,浑身都是因致幻剂而冒出的淋漓香汗,“我想和你在一起……是我……我准备的……药……”
“我还以为,你和那杀了自己全家以求上位的野兽在一起。”即使温莎看不清楚,也知道白鹿公爵现在充满恶意的笑容是什么样,“不是他给你的,戴克莉希那只小鸟儿,有什么计划?”
温莎可不知道什么计划,他只是一样工具,那些上层人士的计划可不会说给他听。想到这里,温莎感觉有些可悲,不,是非常可悲。用力地吸入几口气,温莎才不至于让自己眼泪掉下来。监狱的地板肮脏黏腻,现在他浑身都脏的要命。
早知道现在弄成这样,当初就应该坚持不要来。
可是,凡人怎么能够看穿未来呢?
就像温莎没有料到莱昂内尔所说的“给他的首饰是在保护他”,这句话真的实现了一样,他也没能料到他现在能够肮脏邋遢至此。
原本白色的内衬,已经脏得看不出来颜色。就算条件再不好的时候,在入夏之后,温莎一天可能会洗上三四次,现在温莎已经不记得他上一次清洗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当时,愤怒扒掉温莎裙子的白鹿公爵,是因为什么呢?温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满嘴胡言乱语,口齿不清。白鹿公爵威胁他的话,他也记不太清楚。他只记得自己被放在桌子上,大敞身体,五花大绑。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白鹿公爵说,“你愿意去指证戴克莉希吗?”
“我……喜欢你……”被绑起来之后,温莎稍微清醒了一些,“很喜欢……原谅我……请原谅我……幼稚的想法……以为……以为我可以爬上你的床……原谅我……”
“你不是和某人在一起吗?”白鹿公爵邪笑道,“你这就打算抛弃莱昂内尔了?”
“是的……他哪儿有您好……我的公爵大人……”温莎喘息着说,他想他应该是哭了,泪水迷雾一般遮盖住他的双眼,“您富有……地位也很高……还很……漂亮……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莱昂内尔所不能及……原谅一个……愚蠢而又冒昧的爱慕者吧……”
温莎的恭维并没有令白鹿公爵放松警惕,他不知道白鹿公爵是相信了他的话,还是没有相信。只记得在那之后,他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身处牢狱。
铁靴砸向地面,脚步声在狭长的监狱走廊里传出很远。这个声音不太妙,狱卒正在向这边过来,带他过去做苦力。
监狱的门被打开,身材高大肥胖的狱卒走过来解开他脚上的镣铐。而后拽着他脖子上的铁链,把他给拉了起来。
一如往日般,温莎顺从地跟着狱卒走,他们走过监狱的回廊,从后门出去一路向下,来到一个深深的天井里。
抬头望去,可以看见头顶那一方蓝天。阳光照到这里,已经十分微弱,狱卒点亮墙上的火把。鞭子在空气当中甩出一道长鸣。
那是催促他的声音。
温莎每天都要在这里,做这种骡马所做的工作。他要推动处于城堡深处的绞盘。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这是为磨坊提供能量,还是为了转动探井,或者只是单纯对他的折磨?在开始之前,狱卒把温莎脖子上的铁链和绞盘锁在一起,让他不至于挣脱。
而后,鞭子狠狠抽上他的背部。
这是惩罚,单纯惩罚。
自从被关进监狱,温莎每天都要忍受鞭打、寒冷、饥饿以及孤独。白鹿公爵没有露面,他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猎物崩溃说出实情。他对温莎说过:“到时候,你会求着我听你说出真相。而你会巴不得多说一些,好让我满意。在此之前,给你时间考虑。”
他所说的“考虑”,当然不会是让温莎呆在温暖舒适,有壁炉和软床的房间里。
在地牢当中,温莎想过很多可能。他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想到莱昂内尔,他又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不可能获得任何救赎,就算是白鹿公爵放过他,那军情处的刺客……
现在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只要莱昂内尔还能够有一点能够信守承诺,他回去之后,就可以脱离这一切。得到真正的解脱。
绞盘吱吱嘎嘎转动,铁链碰撞其上,铁环来回碰撞,长鞭划破空气,打上背部,发出清脆声响。温莎咬紧牙根,默默地忍受这一切。
时间漫长,而又煎熬。
等狱卒将他拖回到监狱里时,温莎已经完全没有了什么力气。
就算是他还有力气,都无法逃跑。
好想回家。
半夜里,监狱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模糊的人影钻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方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