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云雾朦胧,恍惚之间, 温莎听见有两名男人在为他争吵。利器划破肌肤的痛觉, 略微地让他清醒了一点。他抬眼看去, 莱昂内尔正拿着放血刀在他胳膊上开洞。
温莎尝试性地挣扎, 却发现丝毫无法动弹。两名仆人死死按住他的身体, 德里文牧师正摁住他的胳膊。他们正在给自己放血, 温莎能够清楚地看见殷红地血液从血管当中溢出, 形成一条线, 落到碗里。
“别乱动,牛顿先生。”德里文牧师说, “你的肺部有淤血,我们得帮你放掉, 很快就好。”
他的解释让温莎略微安静了一些, 事实上,是温莎感觉身体没有什么力气。也不知道德里文给莱昂内尔拿了什么药物, 喝下那个药物之后,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和谐而又友好。
放血完成之后,德里文牧师试了试温莎的体温——当然是在通过莱昂内尔的准许之下。
“圣光保佑!有效果了,体温正在下降, ”德里文牧师脸上满是兴奋,“主人, 想必是您的诚意感动了圣光。这真是太好了!不过牛顿先生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 他需要补充一些营养。”
“哦, 需要什么?”莱昂内尔松了一口气, 把软绵绵没力气的温莎小心翼翼地放进枕头,“你去列出一张清单,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弄来。”他扭头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温莎,“为了艾德里安。”
“我这就去办。”德里文牧师快步走出卧室,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对莱昂内尔说,“那个魔药,是我从朱诺斯城的药剂师工作组那里购入,这是一种极其强力的镇痛剂。请主人务必为牛顿先生再购入一些,他的病需要长期调养,现在只能缓解,一时半会也痊愈不了。”
莱昂内尔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了。德里文出去之后,他的目光上下描摹温莎平静的睡颜,刚刚被放了血,温莎的手心冰凉。即使是在这样的夏天,他都冷得如同一具尸体。
德里文牧师说温莎需要降温,所以没有给他盖任何东西。他就这样穿着纯白的睡袍躺在床上,宛如受难的天使。
通透,无暇。
或许温莎就是坠落的天使,而亲手折断他翅膀的人,就是莱昂内尔。一想到这一点,莱昂内尔心里的负罪感就十分沉重,他亲手毁灭了自己的最爱,不仅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温莎的本来面目。
原本他还算健康,就算有肺部有些问题——这是德里文牧师说的,温莎因为长期吸入各种符文魔法所用的粉末,所以导致呼吸不顺畅。他有一点轻微的呼吸困难症状,所以会在剧烈呼吸时引起昏厥。不过,只要好好地调理,不再过多接触那些粉末,再配上药物和祈祷,就可以痊愈。
命运给温莎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让他本来就不怎么健康的身体彻底崩坏——就在新维泽堡的地牢里。
长期的过度用力——从他们获得消息看来,温莎似乎做了一段时间的苦力——饥饿,恐惧,潮湿以及无情的鞭打,让温莎的健康情况愈加恶化。
就胸口上的伤痕看来,被人用硬靴狠狠地踩过。不光是胸口可怕的淤青,可能肋骨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德里文牧师判断,肋骨上可能已经出现了裂痕,如果不是施暴者及时停手,肯定会当场断裂,插穿肺部,让受害者温莎一命呜呼。
这些事情,造成了温莎那点小毛病的急速恶化。
德里文牧师通过检查发现,温莎的体、液已经达到了十分不平衡的程度。他如果不及时醒来,随时都会在昏迷当中丧命。
或许是命运还不让温莎就此引来全面失败,或许还是圣光对这个可怜人的垂怜,温莎及时醒来。并且接受了治疗。
虽说温莎身体虚弱不堪,精神看上去还挺好,至少还有力气和自己吵架。
莱昂内尔扯着嘴角,苦涩地憋出一个笑容。如果现在有镜子,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别担心,我的艾德里安。”轻轻抚摸温莎柔软的头发,莱昂内尔低声对他说,“命运不会对你总是如此残忍,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羊毛制成的毛巾沾了水,覆上温莎湿润的嘴唇。在温莎昏迷无法进食的时间里,莱昂内尔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以前做侍从与扈从时,就算是对他的老师兼主人泰德·安德森剑圣,莱昂内尔的照料也未能做到如此。
他们从维泽城的传送阵急忙赶回丹古堡。温莎躺在床上五天四夜,得亏莱昂内尔的细心照料,他的嘴唇从未又一刻干枯过。只要温莎还能够在昏迷当中吞咽,莱昂内尔就会喂一些罂粟牛奶给他,城主大人亲手做这些事情,让女仆们十分惶恐不安。
毕竟,那可是她们的工作。如果城主大人自己来做,那不就表示对她们的工作不满吗?不过,无论女仆们再如何诚惶诚恐,莱昂内尔还是自顾自地照顾温莎,片刻都不曾离身。就连和顾问们商量事情,都是在温莎的病床边。
丹古堡的城主大人直接把工作间搬到卧室,虽说在照顾温莎,可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数个日日夜夜过去,在德里文牧师的医疗,莱昂内尔的照料和温莎本人的坚强意志之下,病魔终于偃旗息鼓。
温莎脸色变得渐渐地正常起来,虽说还是十分苍白,可已经能够看得出一些血色。虽说温莎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他依旧沉默寡言。
是啊,他还能够说什么呢?他想要回到红泥山庄,这不是已经被驳回了吗?温莎只想赶快恢复健康,那样莱昂内尔就没有理由来阻止他的离开。
自从温莎能够下床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给过莱昂内尔任何表情。不管是莱昂内尔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冷着一张脸,好像面前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温莎并不愚蠢,他可以感觉到莱昂内尔的讨好。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来照顾他的女仆足足有四十多人。莱昂内尔这些天都谁在书房,温莎以前睡的那个小房间。只要温莎有一点咳嗽,莱昂内尔就紧张得手足无措。
整个丹古堡城堡在这时候也要跟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折腾一番才好,好像是要面临世界末日一般紧张,又好像是有十万大军正在围攻丹古堡一样,如临大敌。
可即便是莱昂内尔再如何对温莎关心,温莎也始终面无表情。
城主大人对他好,他不领情。
一点也不领情。
这算是什么?
温莎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多想。
身体渐渐地恢复到能起床之后,温莎把时间都花在了对于符文学的研究上。前两年他租借和购买的书籍,他只是粗略地翻过一遍,因为各种事物繁忙而耽搁,还没能来得及仔细地研究。
这些天,他有些心烦意乱。
从朱诺斯城来的信件,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调色盘工作组的创建要求,再次被驳回。
这一次的理由,不再是钱,而是温莎的名声不好。
其实,有许许多多的法师都声名狼藉。有的法师拿活体动物做实验,去墓地里偷窃尸体来解剖……
但是这些,都有了以“学术研究”作为高贵的理由,作为遮羞布,作为幌子,提里安法师议会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莎的情况不同,他知道提里安法师协会理事会的信件里面,所说的“恶劣影响”是什么。前些日子里,他曾经听见过女仆们在走廊上私下悄声议论。
“那个法师给主人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我送被单去的时候,看见他在偷偷吻他。”
“谁知道呢,不过是一个被人玩坏了的玩具,主人却把他给捡了回来。真是不明白,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不明白。男人的身体既不柔软,又不能散发出甜美的香气。上次我去给他擦拭身体时,天呐,他简直瘦得像只骷髅!”
“我听说他是一名男妓,被人玩坏了,丢在垃圾堆里。”
“是吗?我听说,他和四百五十七名骑士一起玩儿,还有好几十条狗和两匹马。”
“噢,天呐,天呐!”
“我听说他被发现的时候,全身赤、裸什么都没穿!”
“哦,真的吗?”
“我听说他屁股里面还塞满了道具,身上还用鹅毛笔写满了各种下流话。”
……
随着谈话声渐行渐远,温莎的力气也渐渐地被抽空。
如果不是致幻剂模糊了他的记忆,他记得白鹿公爵并没有让那么骑士多来侵犯他。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应该他没有受到过那种侮辱,可是这些话都传得如此逼真,人人都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