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带着年轻的圣子，不顾路途遥远, 不事先发来消息, 一声不吭地出现在丹古堡。事实上, 莱昂内尔在事先并没有接到任何要迎接主教和圣子的通知。
    他们如同幽灵一般, 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丹古堡城主的卧室, 甚至连一声通报都没有, 这事情再怎么看都不平常。
    莱昂内尔瞥了一眼站在主教身边的德里文。
    德里文心虚似地把目光瞥向一边。
    “果然, 传闻是真的。”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推开德里文牧师, 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温莎, 目光黏住缠绕在温莎手腕上的圣物，“你要怎么怎么解释这个？莱昂内尔·冯·皮尔逊？！”
    主教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一大片, 走起路来依旧步伐矫健。他的鼻子以前在被刺杀时弄断过, 后来又经过矫正接上，伤疤留在他的脸上, 使他整个人看上去脾气暴躁，又一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样子。
    “这是圣光的意志。”莱昂内尔阻止了想要坐起来的温莎，他亲手将缠绕在温莎单薄手掌上的银十字星结解开，动作轻得好像是在拆开缠在手上的蜘蛛网而不把网弄破, “圣光救助了无辜的羔羊，让他免于遭受病痛的折磨, 这是圣光的恩赐。”
    “这是你自私的行为！”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不客气地说, “别去看德里文·阿尔佛列德, 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告密者！”主教的脸, 严肃又冰冷，胜过北地冬天在野外冻裂的石头，“他如果告密，我们三个月之前就会到这里！”
    “我没有那么想，主教大人。”不管怎么说，在教廷内身居高位的主教，即使是年老，也带有国王般的威严。莱昂内尔在十几年之前顶撞过他，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现在的莱昂内尔比之前更为圆滑，也更加知道轻重，他的语气和动作，都无可挑剔。“如果你们是为了圣物的事情到丹古堡，那么，它现在正在我手上，还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年轻的圣子只有十六七岁，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只有圣光知道，他每天都是如何在位高权重的老男人身下如何婉转吟哦。这一届的圣子，可能是近百年的圣子里面最漂亮的那个，也是最娇纵的那个。
    去年莱昂内尔在就职仪式上见过他，在必要的场合，他也可以做出一派十足庄重的模样。只是现在这个场合，看起来没什么必要。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吗？”圣子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动作庄重，语言轻抚，满脸都是不屑，“嗨，你好啊，病秧子！躺在床上只能靠男人过活的感觉如何？”
    温莎对他瘪了瘪嘴，什么都没说。
    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用厌恶的眼光，上下打量温莎一番：“我们要带走这名异教徒。”
    莱昂内尔想起来了，就是这个目光，当年在古德斯城，圣骑士们占领了城市，开始屠杀那些异教徒时，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也是用这种眼光看那些垂死挣扎的人们。
    那是看异教徒的目光，恨不得将他们从这个世界抹除、湮灭……用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话来说是——神圣的清洗。
    “你不能那样做！”莱昂内尔几乎是气急败坏般地冒失抓住主教大人的胳膊，老人瘦弱的身体被他从床边拽开，“如果尊敬的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要带走什么人，作为对于圣光之瓶缠绕在温莎手腕上的处理结果，那也应该是带走我。”
    “你在说什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外兰德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摊开的双手里还拿着一条手腕粗的麻绳，“莱昂内尔，你疯了吗？不，你不能那样做！”他冲到莱昂内尔面前，低声对失去理智的老朋友莱昂内尔说，“难道你想重蹈覆辙吗？还想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对你再做一次那个仪式？”
    “如果这是唯一的选择，”莱昂内尔平静地凝视兰德尔，“那么就是我的选择。”
    “天呐，你一定是疯了！”兰德尔拉过莱昂内尔，对着他低声咆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只知道——艾德里安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莱昂内尔说，“我不能让他们带走他。他会死在那些虐待狂手里的。”
    圣子若有所思地幽幽开口，声音不再那么刺耳，好像从远方飘来的圣歌一般动听：“原来你，也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生气来的样子十分可怕，他就像一只瘸腿的老狗一样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冲着莱昂内尔嚎叫个不停，“你已经准备好，付出任何代价了吗？！”
    老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又踩到铺在地上的整块熊皮的脑袋，一屁股跌坐在地。
    “主教大人！”兰德尔赶紧去扶，没想到老主教和溺水的人一样，胡乱挣扎当中，把兰德尔一起扯倒在地。
    圣子在一边像个疯子一样，笑得咯咯作响。即使是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怒吼，也无法阻止他颤动身体。
    温莎沉默地看着这群人如同小丑一般吵吵闹闹，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还有什么比这场面更加滑稽的？位高权重的圣光明教的大主教和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团长跌在一起，扭成一团，旁边光明圣子在一边看热闹。
    丹古堡的城主因为这种情景而感到头痛，不然他为什么会拍自己的脑门呢？
    温莎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反正这些都和他无关。出丑和叫骂都是他们的事情，他这名主教眼中的“异教徒”，只是躺在床上而已。他甚至都不打算起来，反正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会找来厌恶。
    “真是够了，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大人！”莱昂内尔终于忍不住将兰德尔和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一起从地上给提了起来，他伸出左手，让主教大人看清楚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圣光之瓶，“看清楚，现在圣物在我手上。如果你是要带走携带圣物的人，那么带走我吧！”
    莱昂内尔的声音庄重而又威严，他的表情严肃而又认真，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
    “莱昂内尔，拜托！”兰德尔好像吃掉了一整个酸柠檬一样，把脸皱成一团，“拜托，你不要这样！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是这个家伙拿巫术控制了你吗？你就不能够做一点清醒的事情！如果你还有一点理智，我拜托你，亲爱的朋友！”
    “你真啰嗦。”莱昂内尔冷冷地说，“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尊敬的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大人，有什么惩罚，都给我吧，我愿意受罚。这不关温莎的事情，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是圣光的意志……”
    “圣光给过你预示吗？”老主教不甘心地吼，“我可是听说圣光已经不回应你了！”
    “圣光让带着这圣物瓶的我，来到艾德里安身边，必然是它的安排。”莱昂内尔低下头，轻吻缠绕在手腕上的皮绳，“圣光安排好了一切，我只是它的执行者。”
    从老主教的表情上看来，他并不相信莱昂内尔的说辞。但是，圣光之瓶，现在正在莱昂内尔手上发光，最开始只是幽幽的蓝光，后来慢慢地变成了白色微光，光芒愈加强烈，也愈加耀眼。
    但是，这光是温馨而又柔和的，一点都不刺眼。
    温莎就算没有任何防护措施，都可以用肉眼去直视那个光芒。
    温暖，美好。
    在那光芒里面，似乎出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幻像，温莎看见自己的某些事情，好像是在未来的某个类似于实验室的地方。他正在被助手们围绕，所有人都很尊敬他，而他自己，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他们正在用魔法摆弄各种玻璃管子，魔法的力量围绕着他们。
    温莎一声令下，围绕在周围的所有元素都聚集到小小的玻璃管内，聚集为巨大的能量！
    小小的一瓶药水，就有着拯救或者毁灭世界的力量！
    所有人都欢呼，所有人都在庆贺，庆贺温莎的成功，他们围绕着温莎，高呼他的名号。
    奇怪的是——温莎的肩膀上，竟然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比人类的婴儿还要小上一大半，泛着淡淡的紫色，似乎还有翅膀。
    就在温莎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个小人影是什么的时候，他看见了未来之灵的面孔。
    不，那不能说是面孔，只是一团能量体。
    以前温莎只是在梦中接触到过这种能量体，而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是在十分清醒的情况下，看到了那团能量体。
    未来之灵，又给了他新的预示，还是只是圣光制造出来的幻像？
    温莎也听过关于圣光明教里，可以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预见者的故事，他的转世，就是所谓的“光明圣子”，这种力量，随着信仰的传播，也让一些在法师找到了些许门道。
    而现在，这位能够看见过去之灵，现在之灵与未来之灵的圣子，就在温莎面前。
    温莎不耐烦地皱紧眉头，没好气地开口说：“你在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