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站在观景阳台, 远眺远方的风景。
    南风自巴贝尔王国而来，海龙因帕斯的吼声，裹挟细雨春雷，自天边滚滚而来。温莎仰脖将杯中蜂蜜茶一饮而尽, 喝到杯底时，柠檬的酸味让他忍不住皱紧眉头。
    莱昂内尔离开丹古堡已经有两周，两周之前, 兰德尔带着一百多名圣骑士把他押走……不, 与其说是押解, 还不如说更像是护送。他们在接见厅里大吵大闹了好一阵子, 莱昂内尔领着圣子出门, 喝令城堡的守卫打开城门，让等在城堡外面的圣骑士们都上山。
    兰德尔在城堡广场集合这些圣骑士时，一直不住地与莱昂内尔交头接耳。温莎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从莱昂内尔严峻的脸色看来，情况确实不太妙。
    圣骑士们都很尊敬他们昔日的团长——虽然他在职并没有太长时间——他们恭敬的态度，甚至胜过现任团长兰德尔。
    温莎站在窗边, 冷冷地看着他们准备离开。莱昂内尔一反常态没有携带武器。
    要知道, 以前只有在洗澡与上床时，莱昂内尔才会卸下奎因多尔。每次他会小心地将圣剑放好，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以方便他可以随时取用。
    而莱昂内尔走的那天早上, 别说圣剑奎因多尔, 就连一把匕首, 他都没有携带。圣子亲自为莱昂内尔牵来雪鬃，从他迫不及待的讨好姿态看来，简直就不像是来兴师问罪抓人的。
    温莎对此有些不解，但他的好奇心还不至于强到这种程度。没错，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个事情，端着茶杯靠在窗户旁边，也仅仅是在看热闹罢了。
    即使是看不见莱昂内尔的脸，温莎也能够想象得出来他的样子。圣子故意拿脸蹭莱昂内尔胳膊，表现的十分亲昵。莱昂内尔拒绝的态度也很明显，从温莎的高度，只能看见莱昂内尔推开纠缠不清的家伙，动作利落地翻身跨上雪鬃。
    丹古堡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特有的潮味与盐味。温莎面带冷漠地随手将杯子丢下城堡，玻璃杯甚至还未接触到地面，就发出一声脆响，砰然碎裂。
    风，将破碎的声音吹出去很远，温莎无法肯定莱昂内尔是否听见了那个声音，但他突然勒住了雪鬃的缰绳，回头凝望城堡许久。
    或许是在看即将要告别的城堡，或许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总归是看不见他的，不，莱昂内尔任何时候都无法看见温莎。
    即使是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莱昂内尔都无法看见真正的温莎。
    他所看见的，一直都是那个幻想当中的可爱“小天使”，而不是温莎。
    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温莎觉得有些冷。他转身回书房，路过接见大厅时，发现们大开着。
    这里好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打斗，或者是一场地震，或者是……不知道什么事情。奎因多尔在接见厅正中间，光线透过破裂的玻璃穹顶洒满大厅，微尘在半空中悬浮飘荡。玻璃碎片反射光线，宛如满地碎钻褶褶生辉。
    圣剑笼罩在白色光芒之下，出鞘的剑身反射出一拳圣洁之光。圣洁得几乎令人难以长时间直视，却并非是因为这个光芒刺眼，恰恰相反，这光晕是如此柔和，即使是白光，也如同壁炉的暖黄光芒一般，有着难以置信的温暖能量。
    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温莎都可以确定莱昂内尔这次可能是真的遇见了麻烦。很大的麻烦。想起来在书房听见的那一声巨响，可能就是莱昂内尔将圣剑插、入地面时发出的声音。
    丹古堡是一座石头城堡，接见厅的地板很坚固，每一块都是由好几千磅一块的光滑大石块组成。能够将武器插入经历了数个世纪，一丝裂纹都没有的地板中，一般人类，不，就算是巨兽都未必能办到。碎裂的地面以奎因多尔为中心，扩散出一个巨大的圆环形。最中间的地板，凹下去一大块。
    仆人们不敢去动奎因多尔，也不敢关上接见厅的大门。他们对圣剑奎因多尔越是视若无睹，就越是无法忽视圣剑的存在。
    温莎百般无奈地踢开一块小石子，形状不规则的石头飞向奎因多尔，撞上剑身，仅发出一声脆响，便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一般，裂成两半。温莎不明白莱昂内尔为何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将圣剑奎因多尔留在丹古堡，不被教廷的人收回。
    但是，这是可以观察奎因多尔剑身上符文的绝佳机会。
    莱昂内尔已经离开好几天，由于地板随时有坍塌的危险，温莎曾经尝试过，用远望镜去观察奎因多尔剑身上的符文。但透过望远镜，他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白雾。
    那是奎因多尔反射阳光所产生的光芒。
    在晴朗的夜晚，奎因多尔的光芒甚至强过天上的月光。
    但剑本身不发光，这是温莎以前没有遇见过，源自于古老神木精灵的失传符文，难以理解的符文。
    习惯性地拽紧袖子，每当他受挫或者是难过时，温莎总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感觉到手中的硬物，他不由得又松开了手。
    掏出袖子里的东西，温莎的眼神变得温柔许多。
    这是他母亲白百合夫人留给他的遗物，在德里文牧师带回来的白百合夫人遗物当中，它不是价值最为昂贵的，却是温莎最为珍视的一个。那是一个带有画像的黄金小盒子。
    除去黄金材质意外，盒子简单得近乎于朴素，没有任何雕纹花式，捏在手中反而像一颗圆圆的金蛋。如果不是温莎以前见过这种小盒子，他很可能不会找到方法去打开它。正确的做法是，轻抚金蛋，找到最为凸出的部分，而后用力按下。这样，原本没有一丝缝隙的金蛋就会如同蚌壳一般张开嘴，展现出小盒子里的珍贵物品。
    盒子里有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穿着华丽，和温莎本人的样子极为相似。要说有什么不同，画像当中的女子笑得妩媚而快乐，而温莎本人却阴沉而忧郁。
    如果猜想没错，那么这就是他母亲的画像。想到已经死去多年的母亲，温莎就觉得一阵阵心酸。他感谢白百合夫人给予了他生命，但又痛恨他这张和她极为相似的脸。继承母亲的命运，沦为玩物，这种事情不管过了多久，温莎都无法接受。
    “妈妈……”盯着画像当中女子的笑颜，温莎忍不住潸然泪下，“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一滴眼泪滴上画像，温莎连忙要用手去擦。但他的手指在白百合夫人的画像上摩擦没两下，画像就开始冒出几缕紫色的烟雾。
    魔法！
    温莎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这是符文魔法，而且还是……温莎没见过的符文魔法！符文法阵从画像中央凭空出现，瞬间扩大，映照上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
    烟雾越来越多，温莎想要盖上盒子，可已经来不及。
    “你好啊，我的主人！”烟雾当中的声音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走廊上四下无人，温莎赶紧将金蛋藏在袖子里，一路飞奔回到书房。
    “砰”地一声关上门，温莎背抵门板，瞪大双眼盯着自己袖子，如果温莎记得没错，那里面只有满袖子的紫色烟雾。可它现在看上去好像活过来了一般，隔着布料也能看见它在扭动。
    温莎松开袖子，烟雾立即喷涌而出。
    “你很奇怪，”烟雾当中的声音说，那紫色的烟雾，浓重得如同凝固的丝絮。看上去，不像是由烟雾组成，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实体。
    “你在做什么？”这东西很臭，比燃烧硫磺还要刺鼻，温莎忍不住呛咳起来。他的声音透过挡住嘴的胳膊发出，听起来十分沉闷，“你想要做什么？”
    “哈啊，是啊，我们要做什么呢？”雾气如同水面中的倒影一般晃动，那个声音听上去既轻挑又邪恶，满怀恶意，“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呢？你都二十多年没有召唤过我了，我还以为你不需要我了呢！现在，让我们再来找点乐子吧！”
    “什么？”温莎立即感觉到，这东西的邪恶与不祥。从未有过的刺骨寒意，从脊椎骨一路攀升，在温莎脊背迅速爬行，“你算是是什么东西？”
    “你可真无情……”那团雾气说着，慢慢地聚集在一起，“嗨，你看我，我还有价值。别这样就抛下我好吗？我保证能够让你满意。毕竟，我们有过契约。”
    契约？这东西绝不是人类。能够和人类定下契约的生物不少，恶魔们是术士的首选，猎人驯养野兽为自己服务，萨满们召唤元素……人类与其他生物签订契约的状况，数不胜数，就像磨坊与面包店，必须要有契约，才能够让双方都处于有利位置。
    可如果一方不知道什么契约，那么他肯定就会处于弱势地位。如果温莎现在答不上来，很可能会因为对方发现“契约”的失效，而当场以“无契约召唤”的情况，吞噬掉温莎的生命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