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烟蹲在法阵外圈, 呆呆看着捂住脸的温莎。
    “主人，你怎么了？”装作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迷烟扑闪扑闪眼睛，“你还想看点什么吗？”
    温莎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过去之灵还在为他展示更多的图像, 他已经根本连看的心思都没有了。六年以来, 温莎一直以为莱昂内尔趁人之危，占有了他的身体还玩弄了他。
    过去的六年里，温莎一直以为, 那天出现在他手腕以及脚腕上捆绑的红痕、皮肤上那些的抓伤、还有酸痛的肌肉和某个难以启齿部位的疼痛, 都是他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的旁证。
    然而, 事实的真相是——肌肉酸痛是因为温莎挣扎得太厉害, 他不擅长运动, 突然这样剧烈挣扎, 难免会产生劳累而造成酸痛。而且那天晚上他饮酒过多，更是雪上加霜。皮肤上那些抓伤, 是他自己弄的。手腕和脚腕上的捆绑痕迹, 是莱昂内尔为了不让他弄伤自己，不得已将他捆了起来。
    还有那个部位，是他自己在难以忍受带有催情成分的润滑剂带来的麻痒, 自己抓伤了自己——这也是莱昂内尔捆绑他的原因。
    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是——竟然是他自己主动向莱昂内尔求欢。而莱昂内尔并不像温莎所想的那样，趁他喝醉趁他意识不清的机会, 对他肆意妄为, 任意玩弄。
    相反这个家伙还单纯得要命, 亲个额头都要问询，得不到回应还假装温莎同意了！
    不过，温莎也稍微理解第二天莱昂内尔为什么脸红。
    这样惨烈糟糕的“初夜”——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结合——莱昂内尔这样好面子的家伙，肯定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兰德尔。
    在这一点上，温莎绝对可以肯定——莱昂内尔是不敢说出事情真相。之后莱昂内尔和温莎离开时，兰德尔后来看温莎的眼神也证明了这一点。
    金狮子爵的老友看穿了他的伪装，却给他留下足够的面子。
    所以兰德尔才会认为是温莎诱惑了莱昂内尔，才会全副武装地来到秋叶湖兴师问罪。
    这就是那天晚上，在这间房间内出现的全部真相。
    这么算起来，事实上他们第一次，还是在秋叶湖，在仲夏节他们一起观看焰火时，温莎自己主动……
    想到又是自己主动，温莎就恨不得想要让时光倒转，跑回六年之前的仲夏火焰节抽醒那时候的自己。当时以为是破罐子破摔，实际上呢？
    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放弃自己才是正理。
    魔法能量扭曲，变得有些不稳定。迷烟有些吃惊，一手抓住温莎的胳膊低声说：“主人，不要动怒。你必须得振作起来！”
    温莎恼火地摆了摆手，差点没能控制住乱窜的能量。
    “还好，没有狂暴。”不知道怎么回事，温莎感觉心跳很快，“我还可以控制住。迷烟，现在把魔法阵都撤下来。还有，你为什么最近一直都变得这么大，就不能变小一点吗？之前你一直都只有一呎长，外表像个孩子。”
    “那是因为主人你变强了。”迷烟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如果主人喜欢那样，那么如你所愿。”小恶魔转了个身，又化成一呎长的小个子，只是比之前更加滚圆，眼神更加犀利。“我变成成年男子的样子，是不是让你不自在？”
    “好了闭嘴。”温莎即使制止了小恶魔接下来的话题，自从再次召唤出来小恶魔，它就一直想方设法地挑逗温莎，温莎不明白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不能如它的愿。他们当中，他才是那个占有主导地位的人，否则这样的关系，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崩坏。
    温莎还没有那么早想要去到恶魔的领地。
    “把法阵……唔……”
    没有由来的疼痛，来得有些迅猛，温莎的心脏疯狂悸动。这种感觉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温莎再也熟悉不过了。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
    魔瘾症！
    从三月初的迎春花节发作以来，温莎已经两个月没有发作过。他还以为他从此已经永远摆脱了魔瘾症的困扰，但现实在刚刚给了温莎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他一直以为的事情真相之后，又给了他另一个教训——他还以为的错事还多的是。
    还未收起符文法阵，温莎就倒在了地面。他的躯体撞翻了油灯和蜡烛，火苗接触到地毯，立即点着了那些毛皮。油灯内的油浇灌上去，火苗腾地窜上天花板。
    “唔……该死的……”温莎的力量被抽空，他想要去扑灭火焰，却连坐起来都没有办法。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也只能翻了个身，滚得离火焰更近而已。
    “已经……”温莎瞥了一眼在他旁边冷眼观看的小恶魔，是啊，迷烟可是恶魔。只要他死了，迷烟就可以得到他的灵魂，这时候又何必来救？
    温莎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我可能是提里安法师协会里，死得最蠢的那名法师。希望他们不要把我记载入编年史。
    魔瘾症让温莎出现了幻觉，他看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破窗而入，被那人击碎的玻璃片四散飞溅，在路灯照耀下闪闪发亮。那个人迅速拿被子盖上火苗，用脚踩熄——好在他没有拿水壶里面的液体来浇灌，那里面可全是酒。
    焦糊味不断钻入鼻孔，那名男人的影子看上去无比熟悉。在最后的时刻，温莎伸手想要触摸那个影子。
    “对不起……”在意识要涣散之前，温莎颤抖着指尖，触摸到温暖的手心——那名男人把他冰凉的手捂住，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对他说些什么。
    可温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这是个幻觉，那温暖的感觉，捂住他的手，大概也只是火焰在舔舐他的躯体罢了。
    在最后的幻觉里，温莎本以为会看见那个漆黑的影子，应该是他的哥哥尤利西斯。但是那影子却揭开黑色面具，露出一张英俊迷人的面孔。
    “你会没事的，艾德里安！”他对着温莎喊，“坚持住，你只是魔瘾症犯了，撑过去就会好的！”
    温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事情。他遵从本能，抱住了那团火焰。
    烧得通红的铁柱贯穿了他的身体，在一阵疼痛难耐之后，又带来至高无上的欢愉。
    “苏珊娜啊！爱之女神！”有个声音不断在温莎耳边，在他脑海，在他的周围呐喊，“请赐予我，你所说的爱的真谛！请给予我更多！请告诉我更多！苏珊娜啊！苏珊娜！苏珊娜！苏珊娜！苏珊娜！苏珊娜！”
    温莎被抛入幻境当中，一头猛兽……不，是一头狮子，正在撕裂温莎的身体。
    他紧咬牙关，开始奋力挣扎，拼命抵抗。
    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抵抗，但不是温莎为了保护自己而抵抗。所有动作的目的，只是动作的本身，是来源于身体深处的本能。是和那野兽搏斗，是用牙齿撕咬，是用指甲抓挠，是用脚后跟踢动，是疯狂摇头大喊爱之女神的名号，是嘴里说着不要，又疯狂迎合。
    是在他的剧烈动作之下，每一个关节都在咔咔作响，每一个细胞都怦然炸裂。
    是在强烈的抵抗下的剧烈动作所带来的刺骨疼痛之后，彻底得到真正的解放。
    是在获得苏珊娜垂青之后，拨开折腾的云雾，看见爱之女神圣峰上的花园。
    是在摘下花园内的红色果实之后，尝到带有血液腥甜的果浆。
    是在圣峰之上，急剧的呼吸化作沙漠滚滚热浪，在耳边呼啸而过，引来新一轮的沙尘暴。
    温莎感觉自己被放在了铁毡上，所有的知觉都向一处汇聚，又从那出爆裂开来。爆裂的力量是铁匠的大锤，一下下砸碎温莎的心脏，砸碎他的皮肤，砸碎他的肌肉，砸碎他的骨骼，砸碎他的灵魂。
    温莎感觉自己被砸碎了，他只是一团血肉，模糊不清的血肉。
    温暖湿热，逐渐融化。
    最终于与黑暗，融为一体。
    归于，平静。
    再次恢复意识时，温莎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
    还是在圆环法师旅店的房间，所有陈设都未曾改变。窗户开着，晨风料峭，晨曦照亮天边烟云。小鸟儿在窗外啾啾叫着，发现温莎的目光，它受了惊吓，扑闪翅膀飞到别处去。
    一切都是如此安静平和，似乎前半夜发生的事情都是一个梦。
    只是，床单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还是熟悉的语调，还是那句老掉牙的问候。
    “你醒了，艾德里安。”他背对着晨光，山脚下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光芒，为他的身体描绘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身体怎么样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依旧是那温润的嗓音，依旧是那湖水般的双眼，荡漾的眼波当中，倒映出温莎羞窘的面孔。
    如此平和，如此美好。
    温莎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五月塑日节的太阳破开烟云，散发惊人的热量，自天边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