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活物似乎听见了有人来道, 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这间牢房里，有一扇离地七呎的小窗户。星空在窗户当中闪烁不明，那活站起身来，星光照不亮他, 他的身影黑得像是有人在星空中戳了一个窟窿。
    漆黑，冰冷，阴暗。
    能够想到的一切恐怖的词语, 似乎都可以用在眼前的这个不可名状的东西身上。
    温莎吞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起。他只得扭头去看正在点火莱昂内尔。火镰在莱昂内尔手中来回摩擦, 迸射出无数细小的火花。比窗外的寒星更加明亮。
    莱昂内尔点燃烟斗, 狠狠地吸了一口：“是金鹅。”
    飘荡升起的烟雾，模糊了莱昂内尔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的脸，笼罩在烟雾当中，表情不是特别清楚。不过, 那冰冷的口气，漠然的态度，还是让温莎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一阵风吹过, 带来仿佛用指甲剐蹭烟囱内部般的响声。那声音，让温莎想起来红泥山庄的壁炉——当冬风通过山庄时, 也是这个声音。
    温莎还未仔细听那声音的来源, 又听见从牢房内传来嘶哑的笑声。
    “金鹅……”那个笑声戛然而止, 冰冷的愤怒代替了它, “原来你把我当成金鹅拴在这里, 可我这只金鹅可是会复仇的！”
    铁链哗啦啦作响, 疯狂地撞击石头地面。
    “我们再决斗一次！”那声音喊道，“喂，斯刚第人！把我的海姆多尔还来！”
    地牢的光线实在太过于黑暗，温莎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是从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一名人类。他带有普鲁士口音的通用语，更是说明了那个人的身份。
    而就温莎所知，能够使用与圣剑奎因多尔齐名的圣剑海姆多尔，即使是在普鲁士帝国，也仅有一人。
    “冈比西斯。”莱昂内尔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烟雾，“不要做这种无用功了。你应该知道规则，阁下。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不用因为一次被俘而感到羞愧。”
    “哼。”冈比西斯朝地上唾了一口，“你俘虏了我，虽说用的方法不太光彩。我是你的了，大人。可是你不必用这种方法来羞辱一名普鲁士帝国的骑士！这是违反骑士精神的！”
    “骑士精神？哦，不……”莱昂内尔低声轻笑，叼着烟斗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我当然会遵守骑士精神尊敬的阁下。等你不会再想着逃走和自杀，等你的人把赎金送来，我就遵守。”
    温莎似乎出现了错觉，他感觉莱昂内尔在说话时，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个不停。可这里真暗，莱昂内尔手提的防风灯又把火开得很小，只能堪堪找到脚面。温莎忍不住扭头去看莱昂内尔，发现他双眸一片暗沉，眼神空洞地望向牢房内深沉的黑暗。
    “到时候，”莱昂内尔闷声说，“我会放你回家。”
    温莎抿紧嘴唇，不解地盯着莱昂内尔看。他同意带自己来这种地方，说这些话，看上去不怎么安好心。
    莱昂内尔抽完了烟，也没有再点，他丝毫没有要再搭理冈比西斯的意思，弯身提灯，转头就走。对从背后不断砸来的咒骂充耳不闻。
    他在生气，温莎想。看来，最近还是不要和莱昂内尔提起会红泥山庄的事情，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虽说温莎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可现在心里像是怀揣一只小鹿般，在胸腔里蹦个不停。
    温莎低下头，随着丹古堡的城主大人离开地牢。
    出了地牢，莱昂内尔脸上堆满微笑，他随意拨弄了几下温莎的刘海，柔声说：“我去城墙上看看。你再多休息一会儿。别为钱的事情担心，冈比西斯的赎金都给你。”
    莱昂内尔没有再回到床上。
    温莎透过丹古堡城主卧室窗户，看见莱昂内尔爬上城堡的墙壁，卫兵恭敬地给他敬礼。
    离得太远，温莎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莱昂内尔到来之后，那名站了一夜的巡城卫兵离开了那里。离换岗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就先行离开，还是当着丹古堡城主大人的面。
    毋庸置疑，与其说是得到了城主大人的首可，更可能是城主大人的命令。
    莱昂内尔孤单地立在城墙，身边即将燃尽的火盆照亮他的轮廓。温莎不知道莱昂内尔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将来会有何打算。但他感觉到了，莱昂内尔的孤独。
    孤独撩起莱昂内尔的长发，吹动他相对单薄的衣衫——莱昂内尔既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披斗篷。他把这些给了要回到温暖卧室内的温莎，自己却迎着寒风眺望远方。
    初升太阳刺破黑暗，为莱昂内尔的头发镀上一层耀目的金光。他直视着那团火焰，直至眼睛被那光芒刺得生痛。
    钟声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最开始是丹古堡内城的教堂，而后，港口的钟楼也加入进来，接下来是鱼市和广场。钟声唤醒丹古堡，从内城一路荡开，传达到外城。城市逐渐苏醒，而温莎则转身躺倒床上，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温莎神志模糊，且整日如此。用来对抗病痛的药物与酒精，很难让他长时间保持清醒。等他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恍惚之间，他觉得今天早上看见的日出，只是可笑的梦境，并不真实存在。
    摇铃碰撞的声音引来了女仆，她恭敬地为温莎弄旺壁炉，并且回答了他的疑问。
    “您睡了一整天，先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女仆背对着温莎，瘦小的身影遮住壁炉火光，“城主大人在餐厅，与客人一起共进晚餐。哦，是的，是的，今天晚上有客人。嗯，不，我不认识他。先生，是要下去和主人一起吃，还是让我端到房间来？”
    “他今天心情如何？”温莎装作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
    “他？主人吗？”女仆问，“哦，心情好得不行。至少我看上去是那样的，主人每天都在微笑，今天也是一样。”
    随便拿了件斗篷披上，温莎随着女仆一同来到餐厅。莱昂内尔果然正在大厅内和一名男人有说有笑。壁炉今天竟然点燃了一大半，餐厅内的热气让玻璃结了霜，又化掉。水珠如同眼泪一般滚滚落下。
    温莎没有想到，晚餐竟会有如此特殊的客人。当他看见一名身着普鲁士帝国盔甲的骑士坐在长凳上时，他几乎都怀疑是否是自己在床上昏睡了一天，导致眼花而出现的幻像。
    “艾德里安。”
    莱昂内尔背着壁炉光线，轻声呼唤温莎，对着他招手。
    火光有些晃眼，温莎轻轻颔首，衣衫微动，向着莱昂内尔走去。路过那名普鲁士帝国的骑士身边，他忍不住去看了那名客人一眼。
    对于斯刚第人来说，作为邻国也是敌对国家的普鲁士人，向来被认为是粗鲁野蛮的代名词。可那名普鲁士帝国的骑士看上去很文雅，头发和胡子都修剪得十分整齐，身体散发出好闻的高档东方香料味道。他起身对温莎行礼，手摁住胸口，微微欠身。
    既不傲慢也不谄媚，优雅风度更胜于斯刚第贵族。
    “这位是普鲁士帝国的三皇子，”莱昂内尔摊开手，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好像在介绍的人不是经历了世代战争敌人，而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美伽帕诺斯殿下。”
    温莎本想说几句客套的欢迎辞令。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丹古堡的主人，这些话还轮不到他来讲。只得以朱诺斯法师的礼仪对美伽帕诺斯表示致敬。
    美伽帕诺斯颔首微笑，与莱昂内尔分宾主坐下。
    他们的话题有些无聊，绝对不是可以下饭那种。温莎很快就搞清楚美伽帕诺斯的来意——普鲁士帝国不想出两千金纳尔的赎金给冈比西斯。
    美伽帕诺斯这次来，为的不是冈比西斯，而是圣剑海姆多尔。
    莱昂内尔有些失望，但一点都没表露出来。“看来海姆多尔，比冈比西斯重要。”莱昂内尔嘴角似笑非笑，轻轻搅弄盘中浓汤，“我真是为冈比西斯感到难过，虽说我完全可以理解这种做法。”
    “对于我而言，还是冈比西斯重要。”美伽帕诺斯说，“一直如此，并且始终如此。”
    说罢他们二人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弄得温莎一头雾水。不过他可以确定一点——普鲁士帝国也并非铁板一块。
    许久没露面的迷烟突然化作一道烟雾，现形蹲在温莎肩膀上。
    “海姆多尔！”迷烟嘶声吐气，好似一条盘起身体，随时准备攻击的毒蛇，“海姆多尔在这里！主人，我们得弄到它！”
    温莎无奈地挑眉——这小恶魔也实在太会挑时间。由于莱昂内尔与美伽帕诺斯在场，温莎没有搭理迷烟，低下头继续专心对付食物。
    “主人，你不理迷烟，这很不礼貌！”迷烟气急败坏地揪扯自己紫色烟雾般的头发，“清醒点，我们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撞上这种大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