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文牧师疾步穿过走廊, 来到位于城堡下层的议事厅。莱昂内尔与他的顾问们都在那里,商量着关于冬至节庆典的事情。
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城主与顾问的商谈,丹古堡的城主大人有些不悦。但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什么事?”莱昂内尔挥了挥手, 示意顾问们停止,“我希望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来找我。”
德里文牧师点了点头:“教廷来了消息,你想要听一下吗?”
“五分钟时间。”莱昂内尔对顾问们说。他从沙盘前走开, 摁住德里文牧师的肩膀和他一起走到了花园里, “好了, 先说说艾德里安怎么样?你可没给我说过, 他会崩溃。”
“主人,恕我直言。”德里文牧师挑了挑眉毛,无所谓地说道,“如果你能够早点下决断, 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是吗?”莱昂内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不这样认为。你说过只用七天的。”
“你得考虑到——牛顿先生是一名符文法师,”德里文牧师说, “如果他提早知道,并且能够逃脱, 那么这种计划就不会奏效。”
“你都是从哪儿学来这些的?”莱昂内尔不满地望向德里文牧师, “你是虐待狂吗?”
“圣光在上!”德里文牧师重重地翻了白眼, “你让我想办法, 我想了, 并且告诉你办法。要驯服一名人类, 这种方法是可以快速奏效的。有的人可以坚持得长一些,有些人则撑不过三天。监狱里也用这个法子对付不听话的罪犯。”
“我不知道你还在监狱干过。”莱昂内尔叼着烟斗,低头用火焰石点燃烟叶,“你不是医生吗?”
“是的,我当然是医生。”德里文牧师说,“同时也是一名牧师。当教廷要求我去监狱,给囚犯们治疗,出于人道与我的职责,还有宗教信仰和其他问题,我当然会去。我知道他们这样对付不听话的囚犯。只要在看不见光,感受不到时间流动的小屋里——他们管那个东西叫做‘暗箱’——再坚强的人都会崩溃。”
“是吗?”莱昂内尔吐出一口烟圈,“狼崽子不是在暗箱里呆了一个月?”
德里文牧师摊开手,一脸无奈:“人可以只依靠喝水活上三十天。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撑下去的,但是这位先生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他将来会成大事的。只是希望到时候他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可不能和暗影行者作对。”
“哦。”莱昂内尔冷冷地说,“知道了。”
“要说时间拖得这么长,还是主人你太心软。我当初说过,如果要用这种驯服方式,你得耐心地花上三个月时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形成习惯和依赖。他现在回心转意了不是吗?”德里文牧师晃动着手指不断比划,“如果你不去见他,捆缚住他的身体,蒙住他的眼睛,把他关在只有暗箱那么大的地方。那么他撑不过七天。”
“当初他们不就是这样对付狼崽子的?”莱昂内尔说,“可是不也没什么用?”
“是的,主人,可当时我还年轻。”德里文牧师笑了笑,“我倒是听我叔叔说起来那个男人的情况。他是如此刚强不屈,宛如钢铁般坚硬。但是即使是钢铁,也有弱点。我叔叔说他放出来的时候,脑袋都锈蚀掉了一样。后来不是因为被接回去之后,被北地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不能再呆在北方,而到了加圣斯通城找事情做吗?”
“我不关心狼崽子怎么样,我最近看见他的时候,他看上去再过个二十年都死不了。”莱昂内尔冷漠地瞥了德里文牧师一眼,“比起来这些没用的情报,我更想知道德里文牧师作为一名专业的医护人员,如何看待艾德里安的病情。”
“他现在对你服服帖帖,我的主人。”德里文牧师露齿而笑,“没了你他简直活不下去。可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案例,我会写到我的医疗日志里面,供后来的医生与学者参考。”
“这样会对他的精神造成永久的伤害吗?”莱昂内尔面色不悦,但他并未发作,“他昨天晚上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伤心。他看上去……怎么说……”
“害怕?恐惧?”德里文牧师问。
“不,是——绝望。”莱昂内尔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几乎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说实话我现在有些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我会选择让他对我生气发火,对我不信任。我也不愿意看见他现在这幅可怜巴巴的顺从模样。”
“可是他差一点就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德里文牧师好言宽慰道,“他去找了个那个家伙,如果他加入了光明未来联盟,对我,不对,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情。要是他发现了,说不定会造成真正的崩溃——不是因为在黑屋子里关了几个月,而是因为真正的绝望。”
“如果能够有更好的办法……”莱昂内尔叹了一口气,“我真希望,艾德里安可以每一天都生活得开心快乐。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对我笑过……不,不仅是对我。即使是对别人挤出来的强颜欢笑,也不真实。他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放心,我的主人。要造成永久性伤害,用这个办法得花上一年。”德里文牧师摊开手,递给莱昂内尔一方印章,“不过关上一年,人也会关的痴傻了。那时候就算是复健,都会比现在艰难上数倍。我以蛇头杖的名义向你发誓——这次的方式,绝对不会对牛顿先生的精神造成永久伤害。”
“这是什么意思?”莱昂内尔皱眉看着德里文牧师递过来的东西,“你不要在我这里干了?他们要把你调配到哪儿去?”
“不是‘他们’,我的主人。是——教廷。”德里文牧师有点小得意地说道,“光明教廷!我要去加圣斯通城,到那里的圣光大教堂做医疗牧师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莱昂内尔收下印章,不动声色地瞥了德里文牧师一眼,好像不经意用眼角余光看到那样。而事实上,这一眼意味深长,“有派遣代替你的人来吗?”
“我这几天就要动身,我的主人。”德里文牧师恭敬地说道,“我想不会有代替我的人来了。去年的战争损失了不少人,其中有不少医疗牧师。可惜的是,即使是付出了这样昂贵的代价,最终还是让我们丢掉了古德斯城。”
“这一切都是圣光的意志,圣光会有更好的安排。”莱昂内尔说道,“当圣光认为我们可以赢得战争的时候,它就会帮助我们赢得战争。”
“可它现在帮不了你,莱昂内尔。”德里文牧师突然直呼莱昂内尔的名字,好像从一名医官变成了莱昂内尔的上司一般盛气凌人,“这是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意思。他知道了你去了圣山,接受了德鲁伊的恩惠——先别着急反驳我!我当然不是说你自己去接受了德鲁伊的治疗,可是牛顿先生接受了。”
“这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莱昂内尔神情冷淡地说,“他们又要翻旧账?”
“这件事情虽说暂时压了下来,可是后来又加上一件。”德里文牧师用手指指着莱昂内尔腰间的佩剑奎因多尔,“圣剑。你放走了敌人,还让他们拿走了圣剑。最重要的事情——你没有向他们收取赎金。这样让教廷还怎么来收取税金?虽说十一税只十里抽一,可那是很大一笔钱,教廷也会捞到不少好处。钱会让那些心怀不满的人通通闭嘴。”
“教廷要求的钱,我也没有少给。”莱昂内尔冷冷地说道,“一个铜子儿都没少给。是他们太过于贪得无厌,想方设法地捞钱。这些大主教的贪婪,真是让人不敢相信。特别是那个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他从古德斯城竟然运了一百多车财宝。他已经那么富有,他已经拿走了够多,还想要什么呢?”
确实,当时德里文牧师也看见了。长长的牛车队,满载着那些挖地三尺搜刮来的钱币,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华贵衣物,从寺庙墙壁上揭下来的挂画,甚至连从尸体嘴里撬出来的金牙也不放过。
一阵风从花园里吹过,吹动树叶稀疏的白桐树。莱昂内尔闭了闭眼,沉默不语。这样沉重的话题,让莱昂内尔回忆起来那些根本不想再去回忆起的战争。
该死的战争。
温莎赤着脚,如同林中精灵一般踩上干枯的草地。他远远听见德里文牧师和莱昂内尔正在谈论些什么。一股神秘力量阻止了他出声,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蹲在灌木丛的后面蜷缩成一团。好像只在抵抗寒风的小兔子般,在灌木丛后面瑟瑟发抖。
“丹古堡的税金是斯刚第王国里面类目最少,抽取比例最低的,我的主人。”德里文牧师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对莱昂内尔掰开他们目前面临的难题,“虽说十分之一的税金还是流入了教廷,可是这个数量还远远不够呢!”
“没少捐献吧?”莱昂内尔不耐烦地弹了弹烟灰说,“今年冬至节的贡献,不是也早就派人送去的路上了吗?”
“既然如此,我得十分遗憾地告诉阁下。”德里文牧师朝着教廷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恳请圣光原谅我,在背后说圣光教会大主教的坏话。”他转身面向莱昂内尔,“这就是这些钱,这些税金和捐献,是身为丹古堡城主的金狮子爵,在教廷不讨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喜欢的原因!”
“你既然都打算说坏话了,就不要再奢求原谅。”莱昂内尔说,“圣光不会怪罪诚实之人,也不会制裁诚实之语。”
“你知道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在私底下怎么形容你吗?我的主人。”德里文牧师讪笑着耸了耸肩膀,“不要以为是‘斯刚第王国的钢铁玫瑰’,还是‘圣光的具现化’,或者是‘最具有圣骑士品格的高尚骑士’?当然,我知道其他人都这样形容你,虽说我在你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发现这些唬人的称号都挺可笑的。”
感觉到莱昂内尔的低气压,德里文牧师立即口风一转:“当然我没有污蔑主人您的意思。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在私下里,都叫你‘在泥水和血污里打滚的脏兮兮吝啬鬼’。”
“他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让那些穷人都可以享用空气呢?清新自然的空气应该给那些有资格拥有它们的人拥有!这不是对穷人的福祉吗?他们的阶层不允许他们买房子,何苦硬是要配给他们负担不起的东西?丹古堡人应该削减窗户的数量,这样可以向富有的人多收税,向穷人们少收税。穷人们缴纳税金,难道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吗?”
“都知道,人若是多了,空气就会变得污浊。人们使用空气,污染空气,当然需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一点点代价。毕竟要重新进化空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为棘手的事情都交给谁来做呢?当然是那些可以使用税金的人啊!要说门窗税只是空气税的一种,能够让街道上少一些穷人的臭气。若是让穷人使用空气,还应该向他们征收空气税才是。”
莱昂内尔漠然地看着德里文牧师。他学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说话的样子,学得简直是惟妙惟肖。莱昂内尔甚至相信,等将来德里文牧师老了之后,说不定就和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一个样。
“丹古堡,每年要给教廷至少两三百金纳尔。以满足教廷对税金和捐献的要求。”见德里文牧师已经停了下来,莱昂内尔慢悠悠地拿着烟叶往烟斗里面填充,“丹古堡城堡有不少地方都在漏风漏雨,都没有钱去修缮。我都是先满足教廷的需求,况且,现在丹古堡的外债都还没有还清。”
“如果你不在你的小情人,不,我是说,牛顿先生身上花费那么多,那么会轻松很多。”德里文牧师一针见血地说道,“当然我不是反对你养他,也不是说牛顿先生没有自理能力。关于朱诺斯城那边源源不断地要求——看来提里安法师协会也缺钱——你总是想方设法地满足。光是陆陆续续交出去的捐献金,怕都有两千个金纳尔了吧?”
“是的,这笔钱要是给了教廷,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恐怕就不会在私底下咒骂‘在泥水和血污里打滚的脏兮兮吝啬鬼’了。”莱昂内尔坦然地说道,“可是,德里文……”他低头抽了一口烟,烟雾从黑色烟斗的金色狮子包嘴和莱昂内尔牙齿的缝隙喷出来,“艾德里安,比教廷重要多了。”
德里文牧师嘴巴抿成一条长线,他盯着莱昂内尔看了好久,才说:“我可以理解,但是千万不要让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听见你这么说!”
“丹古堡的债务不是来源于艾德里安。”莱昂内尔抬头眺望着丹古堡的内城,他身体前倾,似乎在聆听深秋宁静祥和的城市的声音,“我在接管丹古堡的时候,这座城市就已经破产。圣骑士们——不光是钢铁玫瑰骑士团——洗劫过这座城市太多次。而且……”
“什么?”德里文牧师好奇地凑过去,陪着莱昂内尔在花园里慢慢散步。
“而且,前任城主——对,就是从城主卧室里面跳出去摔死那个——也做过很多次俘虏。”莱昂内尔吐出烟斗,口吃清晰地说,“他为了给自己赎身,可没有少在城市里搜刮。你认为这些钱会凭空变出来吗?就算是卷心菜,也要等它成熟了才能采摘。”
“所以,这就是巨大债务的来源?”德里文牧师吃惊地张大嘴,他算是明白了一点,为什么莱昂内尔相对于其他贵族,坐拥如此繁华庞大的城市,却过得如此节俭。甚至连冬天吃饭时,都只用壁炉照明,还只点燃壁炉其中的一小格,只暖到坐在壁炉前用餐的两人。
“没错,他以丹古堡的名义借来钱。”莱昂内尔低头微笑,“当初他愿意献城自杀,就是不想要再在这个恶性循环当中继续下去。他不堪忍受,每天都被债主逼迫得发疯。以为他丹古堡还债为条件,我接纳了这座城市。我得履行我的诺言。”
“传闻可不是这样,金狮子爵大人。”德里文牧师肃然起敬的样子,他完全相信了莱昂内尔的话,还会在回到教廷述职时,给各位大主教说起来这些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莱昂内尔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难道你不是通过圣光,让圣光感染了他,说服了他?”
“是的,那些人说着传闻的人,好像个个都在现场。”莱昂内尔冷笑一声,“可是当时就只有我们几名圣骑士见证了全部过程。我,高文,兰德尔,塞西,杰弗里和西蒙。就我们六个人,爬上了城墙,来到了城主的卧室,见证了一切。可是那些传言,可曾有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证实过?有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表示过同意?”
“不,没有。德里文·阿尔佛列德!事实上,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值得炫耀!而拿着它去炫耀的人,都不是真正明白事情真相的人!”
“我知道了。”德里文牧师害怕得后退了一步,莱昂内尔刚刚的气势太过于逼人。他都能够看见这位钢铁玫瑰骑士团圣骑士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
“好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想在这里安静一会儿。”莱昂内尔突然泄了气,走到长椅旁边坐下。他抬头仰望深秋时节高而远的天空,话却是说给德里文牧师听的,“不过,如果你能够延迟到迎春花节再离开丹古堡,我会感激你的。”
“为什么?”德里文牧师问道,“因为牛顿先生对吗?可是……非常抱歉,金狮子爵大人,我奉命必须在冬至节之前,赶到加圣斯通城。我还要主持冬至节给穷人们的布施。”
“我知道了,我不为难你,德里文·阿尔佛列德。”莱昂内尔冷淡地说,“我不为难你。你可以走,去加圣斯通城,我不拦你。但是我还想请求你,为温莎多逗留几日,他这两天的精神状态很差。特别是昨天晚上在他崩溃之后。”
“子爵大人,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牛顿先生。虽说这份爱意已经被别的情感所替代,我也依旧对牛顿先生满怀善意。”德里文牧师说,“如果可以的话,就我自己个人的意愿来决定我的行为,我也不想会在冬至节之前,在牛顿先生会发病之前,离开他身边。毕竟他是我多年的病患,虽说我们关系现在并不太对付。”
“一个星期,可以吗?”莱昂内尔坐直身体,转向德里文牧师,“我请求你,德里文牧师,不,阿尔佛列德先生,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去找来代替你的人。我会支付你去加圣斯通城的费用,你可以从内城中央广场的传送阵离开,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加圣斯通城。以此来补偿你在丹古堡耽误的时间。”
温莎没有想到,一向直视高傲的莱昂内尔,竟然会为了自己的事情去央求别人。而这个人还曾经是莱昂内尔过去几年来,一直都踩在脚下的男人。他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精神还有一些恍惚。虽说昨天晚上的温存,让他感觉好了一些,可是他依旧还是处于黑暗阴影之下。
“好吧。”德里文牧师回答得有些勉强,“既然金狮子爵大人都这样说了,我逗留五天。”
他十分害怕,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却不小心踢到了藏身的灌木丛。
“谁在那里!”莱昂内尔警觉地站起来,左手抽出腰间圣剑奎因多尔握在手中,“出来,不要鬼鬼祟祟的!”
温莎一听这个话,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我不出来!”他语无伦次地喊着,“我鬼鬼祟祟!啊!是谁在哪里?出来!鬼鬼祟祟!”
听见是温莎的声音,莱昂内尔吓了一大跳。他快步循声而去,扒开灌木丛一看。温莎手里握着被弄坏的小盒子,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睡袍,嘴唇冻得发紫。即使是在斯刚第王国南方的丹古堡,十月下旬的天气也已经很冷。
温莎的呼吸十分急促,嘴里快速地呼出白气:“鬼鬼祟祟,鬼鬼祟祟!是谁鬼鬼祟祟的!他弄坏了这个,这是我的!他弄坏了!”
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坏掉了,坏掉了怎么办?”白嫩的掌心当中,破碎的盒子被捏得紧紧的,已经带上温莎的体温,“我坏掉了,它坏掉了,我的坏掉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莱昂内尔手足无措地胡乱抱住温莎,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我们先回去,这里太冷了。”莱昂内尔打横抱起温莎,疾步往城堡内跑去,“回去再说,好吗?艾德里安。不要再哭了,我会修好它的,会好的,像新的一样,别哭了好吗?”
丹古堡城堡里,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折腾了好久,仆人们进进出出地照料着躺在床上哭喊不止的年轻男子。他们的城主大人则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握住那个不停胡言乱语男人的手。
“坏掉了,怎么办?”
“他鬼鬼祟祟!”
他一直这样叫喊着,直到他哭累了,终于睡着。
丹古堡的城主大人贴心地带上卧室门,他听从牧师兼医生的建议,让所有人都不要去打扰病人的休息。他自己则是再一次来到了议事厅,和他的顾问们抓紧进行丹古堡的各种事宜议程。
而在同一时刻,丹古堡城堡成主卧室内,一缕紫色烟雾从窗户的缝隙里挤了进去。那紫色烟雾在房间内缭绕,好像有人在焚烧熏香。
烟雾越聚越多,越来越浓,最终变成一个类似于人形的生物,在半空中飘来荡去。
“主人,你装得可真吓人。”迷烟飘落在床,侧躺在温莎身边,单手撑住脑袋,“别说丹古堡的那位城主大人了,就连我都被你唬到了。”
温莎平静地躺在床上,缓缓睁开双眼。
“我只是不想让他发现我在偷听,不行吗?”温莎没有好气地说道,“我这是在为你担心呢,该死的混蛋,你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回应我的呼唤?”
“迷烟可是哪儿也没去哦,主人。”迷烟笑嘻嘻地坐起来,盘腿坐在床上。小恶魔是如此轻,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床单和被子一点压痕都没有,“迷烟也没有听见你的呼唤。要迷烟说,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对付主人的东西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准备好的呀!”
“你什么意思?”温莎撑着身体坐起来,“你先说看看,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迷烟哪儿也没有去,一直陪伴在主人身边。”迷烟歪了歪脑袋,一脸无辜,“可是,主人竟然冤枉迷烟。可是迷烟原谅主人了,主人不知道,那个关押你的房间,外面有结界。那个结界割断了一切魔法的关联,当然也包括召唤恶魔的魔法。”
“我确实没有发现。”温莎咬着下嘴唇,略微沉思,“或许你是对的,这是个阴谋,是个陷阱。他早就打造好了这一切,就等着我来钻。而在朱诺斯城,那只是一个借口……”
“我不认为是借口。”迷烟摇动食指,否定了温莎的想法,“我看他真的紧张得要死,生怕你被别人给拐跑了呢!”
温莎终究还是没有安耐得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这种事情不许要迷烟来提醒。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温莎都知道——他对于莱昂内尔来说,超级重要。
可是,把他关在那样的黑屋子里,还是让他有些不快。现在,比起来恨意,温莎更多的是感受到空虚。想要有人陪伴,想要有人填满这空虚。
他低头咬着手指,舌尖在指腹上舔来舔去。
“我看见装你的盒子被破坏掉了,”温莎低声细语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迷烟。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很多事情都办不成。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是谁毁掉了你容身的盒子?我还以为你不能离开那个盒子呢!”
“在主人和我正是签订契约之前,我当然不能离开。”迷烟摊开手,神秘地笑了,“当然,在主人的同意和首肯之下,迷烟可以获得自由!”
“自由?什么时候?”温莎给小恶魔弄得头大,这家伙完全不是个省油的灯!
“什么时候不重要,只是我暂时不用呆在那个魂器里。”迷烟的笑容变得十分狡黠,“哦,那可是差点要了迷烟的小命哦!”
“那你发生了什么?”温莎问。
“他们拿走了主人的一切,包括你袖子里面的那些东西。”迷烟说,“当然也包括你藏起来的那些,所有魔法道具、施法工具、衣物、书籍、书写工具……甚至连你没吃完的小蛋糕都没放过。”
“我知道。”温莎不解地问,“但是关小蛋糕什么事?”
“迷烟不知道,或许是那个小蛋糕很贵吧。丹古堡的城主吃了它。”迷烟伸出手指,在空中划拉。小恶魔手指所经之处,立即留下一道烟雾的痕迹,“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集了起来,请来了很多人——里面似乎还有一些懂行的家伙。他在窥探主人的秘密,不,我认为他是在窥探女主人的秘密。”
“你是说我妈妈?白百合夫人?”温莎瞬间明白了迷烟的所指,“他们在找白百合夫人的遗产,对吗?就是那下落不明的五万金纳尔,如果能够找到这笔钱,那么丹古堡的外债……”
“什么外债啊?”迷烟歪着脑袋,状似不明所以地问,“什么五万金纳尔啊?”
“别装傻!你应该知道那些钱!”温莎急切地凑了过去,几乎要钻入那紫色的烟雾当中,“我妈妈是温莎家族最后的继承人对吗?当初家族的财产都给了她,据说她有五万金纳尔!”
“哦,你说这个钱,迷烟知道!”迷烟笑嘻嘻地点头,“光明未来联盟的人保存着!”
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吓得迷烟一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温莎赶紧躺下,继续装睡。有一名男人推门进来,查看温莎的情况。
“牛顿先生。”德里文牧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来,“起来我们谈谈,你别装睡了。”
温莎没有动弹,他拿不准德里文牧师的打算。
“你刚刚确实是吓到了金狮子爵大人,”扭搅湿布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水珠滴滴答答地不断落入水面,听上去好像雨声,“恐惧会让人失去正常判断。人类经常会屈服于恐惧,它会成为动力也会成为阻碍。冷静的头脑,永远是取胜的第一要诀。”
“每个人的恐惧都不一样,能够正视自己恐惧之物的人,才会成为真正的赢家。”
德里文牧师絮絮叨叨地说着,温莎只是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牛顿先生,我很佩服你。”德里文牧师说,“我还从来没有人在那种环境下,坚持上一百天,出来之后还可以恢复得这样快速。开始我以为,你一定是获得了什么魔法的帮助,但是今天我明白了。”
湿漉漉的亚麻布啪嗒一声搭在温莎脸上,捂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温莎再也没有办法装作熟睡,他忽地坐了起来,一把扯下亚麻布,怒目而视德里文牧师。
“很好的表情。”德里文牧师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温莎,“说明你恢复得不错。牛顿先生,你有一颗坚强的心,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你是最为坚强的。”
“你想做什么?”温莎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又要对我施手段,就尽管来吧!”
“不,我不希望你会再对我抱有好感。虽然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德里文牧师脸上换上了医生的职业表情,“我要离开这里,去加圣斯通城,可能我们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面。你的身体,好不了。我得对你说实话。如果不受冷空气刺激,可能会病得轻一点。今后恐怕每年冬天,你都会与病床相伴。”
“就算你不说,事实也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渴望自己可以痊愈。”温莎冷静地看着德里文,面对他的挑衅不为所动,“我明白自己的身体的状况,因为这毕竟是我的身体。有些伤害,是永久性的,不是时间和药物或者魔法可以使之愈合的。”
“但是有些却可以,牛顿先生。”德里文牧师坐在床边,仔细打量了一番温莎的脸,“你在恐惧,你在害怕。我能够看得出来,你不敢面对的东西就是——你自己真正的内心。”
德里文牧师说完起身朝着温莎鞠躬:“我就不祝您身体健康了,反正冬天你总是会生病的。我相信凭借牛顿先生,完全可以熬过来。但是别忘了,如果你不能正视你真正的内心,你就永远无法摆脱另一种病痛。那种病痛,凭借我这样的牧师,只能束手无策。你只能自救。”
说完他快步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我讨厌这家伙。”迷烟在空中飘荡,“他和那些圣光明教的伪善者一样。”
温莎不置可否,闭眼躺在床上,沉思良久,直至进入梦乡。
第二天,温莎没有看见德里文牧师。
温莎自己下了床,和莱昂内尔一起共进早餐。这让莱昂内尔感到喜出望外,昨天德里文牧师对莱昂内尔说过,温莎已经痊愈。莱昂内尔本来还不太相信,可是看见温莎已经恢复正常——至少表面上看上去如此——他完全相信了德里文牧师的话。
允许德里文牧师提前离开的懊恼,而因此一扫而空。
德里文牧师一大早就启程去了加圣斯通城。他没有等莱昂内尔找到可以替代他的人就走了。温莎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德里文牧师。或许是因为这位牧师的消息,已经对他来说不太重要。
温莎只是经常想起来德里文牧师临走之前对他所说的话。
丹古堡的冬天,随着海面的浮冰一起来到水手港。今年的冰很薄,可天气依旧很冷。温莎从十一月海面上结出第一块冰块时,就开始咳嗽发烧。毫无疑问,他又病倒了,如同已经离开的德里文牧师所预料的那样。
代替德里文牧师的医生看了他留下的治疗手记,表示这东西大有用处。他按照德里文牧师留下的药方,为温莎进行着饱受的治疗。
丹古堡的冬日静谧安逸,温莎这些天来没什么烦心事,一切照旧,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为温莎看病治疗的医生换了一名总是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子,他的脸和城墙上的石头一样严肃。往日里经常在他身边照顾的莱昂内尔也很少见人,温莎总是看见他在书房坐着,那里有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情报部的工作看来很忙,温莎偶然听见莱昂内尔在对部下低声呵斥。看来他的心情一定不太好。也不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寒冷的半夜里,温莎被一阵剧烈的咳嗽给弄醒。他醒来之后,身边却是空的。他明明记得临睡觉之前,他对莱昂内尔撒娇说一个人睡不安稳,莱昂内尔陪他入睡。可是醒来身边却空落落,弄得温莎的心也感觉到空落落。
他随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肩膀上,朝还亮着灯的书房走去。莱昂内尔果然还在那里办公,不甚明亮的烛台照着他的脸,让他一半的面孔笼罩在一片阴影一下,一半的的面孔在温暖的烛光当中。